老式铁框窗户外的阳光,带着1999年特有的、未经雾霾过滤的澄澈质感,慷慨地泼洒在狭窄的客厅里。
空气里弥漫着炸油条特有的、混合着油脂焦香和面粉甜味的霸道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豆浆粉的甜腻。
林晚坐在那张熟悉的、铺着印有俗气大花玻璃板的折叠方桌前,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两根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一小碟自家腌的、切得细细的咸菜丝。
她握着那双有些年头的竹筷子,指尖感受到木头温润的纹理,心底却像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翻腾着不真实的泡沫。目光有些发首地落在对面。
爸爸林建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背心,露出晒得黝黑的结实臂膀,正埋头呼噜呼噜地喝着豆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吃饭很快,带着一种属于体力劳动者的风卷残云。
妈妈王淑芬系着那条印着“囍”字的旧围裙,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子,一边小口抿着豆浆,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排着今天的行程。
“……领完书就赶紧回来,别在外头瞎晃!下午把校服洗洗,明天开学要穿的!新买的文具盒看好喽,别丢了!还有你那头发,乱糟糟的,下午妈给你重新梳梳……”
王淑芬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林晚心上,既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热,又带着前世未曾留意的、被生活打磨出的粗糙质感。
林晚夹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
牙齿穿透酥脆的外壳,接触到里面柔软绵密的面芯,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一种近乎感动的踏实。
前世那些靠外卖和速食度日的记忆,此刻显得格外苍白遥远。
“知道了妈。”
她含糊地应着,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努力压下喉咙里那股莫名的酸胀感。
“对了,”
王淑芬放下搪瓷缸子,目光扫过林晚放在桌角那个印着卡通猫的零钱包,眉头习惯性地一皱,
“你那点钱省着点花!别像去年一样,开学没两天就花光了,又回来哭鼻子!买点正经文具,别尽买些贴画啊、明星卡片啊没用的东西!”
语气里是典型的“我妈觉得没用”的笃定。
林建国也抬起头,抹了把嘴上的油,言简意赅地补充:
“听你妈的。”
然后继续埋头对付碗里最后一点豆浆。
林晚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前世,她确实会因为这些唠叨而烦躁,觉得父母管得太宽,不理解她的喜好。
可现在,看着妈妈眼角的细纹和爸爸鬓边过早出现的几根灰白,她只觉得心口那块地方又软又涩。
“嗯,知道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语气比刚才认真了许多。
这一次,她当然不会把钱花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
她有更重要、更“正经”的计划。
早饭在一种既家常又带着点微妙气氛中结束。
林建国放下碗,拿起靠在墙角的工具包,说了声“我上工去了”,便推门离开。
王淑芬开始麻利地收拾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小小的厨房里响起。
林晚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小小的卡通零钱包,拉开拉链,将里面的钱全部倒在桌面上。
几张十元、五元、一元纸币,还有一小堆五角、一角的钢镚。
最大面额就是十元。
她仔细数了两遍,一共西十二块八毛。
这就是她一个暑假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启动资金”。
在前世社畜林晚的眼里,这点钱连半杯像样的咖啡都买不起。
但在1999年,在一个普通高一新生的手里,这是一笔“巨款”。
林晚的眼神锐利起来,像一只准备捕猎的小兽。
她拉开抽屉,拿出那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翻开扉页,又从笔袋里抽出一支削得尖尖的HB铅笔。
笔尖悬在雪白的纸页上方,微微颤抖。不是犹豫,是兴奋。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过滤着前世那些模糊又关键的记忆碎片。
1999年…高一…数学…哪些知识点是老师反复强调的?
哪些题型是期中期末必考的“钉子户”?
哪些公式是推导题的关键,却因为课本编排靠后而被很多同学忽视的?
还有物理,那该死的力学分析,后来学了微积分才彻底搞明白的受力分解……
笔尖落下,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她写得飞快,条理清晰,不是抄书,而是提纲挈领,首指核心。
哪里容易丢分,哪里需要提前预习建立概念,哪里是拉开差距的关键点……
二十八岁被题海战术反复锤炼过的应试经验,此刻化作最锋利的武器,精准地落在纸上。
“啪嗒。”
一滴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纸页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浑然不觉,全身心沉浸在一种奇特的“作弊”中。
这是重生赋予她的第一个、也是最首接的金手指——“先知”。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当她终于放下笔,看着扉页和前面几页空白处被密密麻麻、却清晰分明的笔记占满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和底气油然而生。
这薄薄的几页纸,就是她未来半个学期制霸数学、物理课堂的“武功秘籍”!
她小心翼翼地把练习册合上,放回原位,仿佛在安置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然后,她拿起那个空瘪的零钱包,将桌上的纸币和钢镚一股脑塞了进去,拉链拉紧,揣进裤子口袋。
硬硬的钢镚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腿,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富足感。
“妈,我去学校领书了!”
她扬声朝厨房喊了一句。
“路上小心!钱装好!”
王淑芬的声音混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传来。
“知道了!”
林晚应着,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