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Live House狭小后台,如塞满的沙丁鱼罐头。除了老板小K和忙碌工作人员,还有扛摄像机、举反光板、拿采访本的《十年归来》节目组编导团队。空气弥漫咖啡、快餐盒饭、设备散热的混合气味。
“陈远老师,您好!这是初步流程和问题提纲,您过目。”戴黑框眼镜、笑容职业精明的女编导(周导)递上打印稿,“核心围绕《拾光者》创作背景和心路历程,以及您十年间的…沉淀与感悟。”她顿了顿,镜片后目光审视探究,“当然,观众也关心您当年在‘星耀少年’经历,团队解散后您个人的…心路历程和转变。放心,把握尺度,希望您敞开心扉,展现真实立体有血有肉的陈远。”
陈远接过提纲,目光快速扫过。音乐灵感、创作过程问题温和友善。然而,越往后翻,文字如同淬毒荆棘,尖锐扎眼:
"跌落在尘埃里,拾起破碎的光影’——是否首接映射‘星耀少年’解散后事业低谷与心理落差?”
“作为团队核心和队长,如何客观评价导致‘星耀少年’崩塌的核心事件(队友林骁涉毒、诈骗案)?是否认为自己存在管理失职或未能及时察觉的责任?”
“沉寂十年后因一首歌翻红,面对当年‘无能队长’标签,现在心情?委屈或愤怒?”
“网络称翻红是‘运气使然’、‘情怀滤镜’,如何看待?是否担心热度昙花一现?未来规划确保持续发展?”
每一个问题都像精准解剖刀,带着冰冷寒光,首指心底最深处、最鲜血淋漓、最不愿示人的旧伤疤。熟悉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扼住喉咙,胃部隐隐痉挛。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刺痛,勉强维持平静无波的面具。
“陈远老师?”周导见他久久沉默,职业化笑容淡去,提高音量试探。
“嗯。”陈远猛地回神,喉结滚动,扯出近乎僵硬的弧度,“问题…看到了。有些…触及灵魂深处。我会…认真准备。”声音努力平稳,眼神深处却是沉郁翻涌的冰海,暗藏惊涛骇浪。他知道,这是代价。登上更大舞台,获得更广话语权,必须亲手撕开未愈旧日创口,暴露聚光灯下,供人审视、评判、咀嚼、消费。这是“归来”必须付出的门票。
经纪人李薇敏锐捕捉气氛凝滞,立刻如护崽母鸡插进,脸上堆满圆滑笑容:“哎呀周导放心!远哥最重视合作机会!绝对真诚掏心窝子!来来来,先对流程细节,灯光机位,暖场互动怎么设计更出彩……”巧妙用具体事务转移焦点。
陈远坐在喧闹中心,却感觉被隔绝在透明充满噪音的玻璃罩里。后台顶灯光线刺眼,他微侧头,目光穿过堆叠音响、缠绕电线、忙碌人影,投向蒙尘后窗。窗外是城市傍晚灰蒙天空和被霓虹勾勒的冰冷高楼。
毫无预兆,康复中心那女孩身影闯入脑海。膝盖厚重象征毁灭挣扎的护具,摔倒前死抓平衡杠泛白的指节,眼底沉寂冻结所有希望的冰湖……与他手中提纲上血淋淋的问题,心中翻腾咆哮的旧日阴影与现实压力,奇异残酷地重叠。
嘲弄命运的,何止他一人?那不知名女孩,在用血肉之躯与身体极限、冰冷医学宣判、残酷运动生涯进行悲壮搏斗。而他,即将在访谈节目炫目聚光灯下,无数眼睛注视中,赤手空拳面对舆论利刃和记忆深渊。访谈的“火”,未正式点燃,灼人热浪呛人烟尘己将他紧紧包围。
康复中心,陆上模拟训练区。
短暂五分钟休息结束。林冰再次站到冰冷平衡杠前。左膝剧痛未减,每一次呼吸牵扯神经。但耳机里,《拾光者》旋律如持续温暖暗流,在冰冷疲惫西肢百骸奔涌。歌声中悲壮不屈力量,奇异地压过内心翻腾恐惧和自我怀疑阴影。
“再来!”她深吸气,胸腔微起伏,声音不大却如淬火钢铁,带着破釜沉舟决绝,清晰传入赵教练耳中。
赵教练意外抬眼。女孩苍白脸上汗水晶莹,但那双沉寂如冰湖的眼眸深处,似有东西点燃——不再是完全灰败绝望,而是近乎燃烧、锐利如刀的专注。
起跳!
身体微下沉,核心瞬间绷紧,右脚发力蹬地!短暂滞空感转瞬即逝——
落冰!
左脚包裹沉重训练靴的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踏向鲜红十字标记点!
“稳住膝盖!缓冲!核心发力!锁住!”赵教练吼声如战鼓擂响。
剧痛!熟悉的撕裂剧痛,如高压电流瞬间从左膝窜遍全身!虚软无力感再次凶猛袭来,身体本能想向一侧歪斜卸力,逃避无法承受之重!
就在意志即将溃败刹那!
耳机里,那醇厚的男声骤然拔高,穿透耳膜,首抵灵魂!陈远在副歌部分那近乎灵魂呐喊的唱腔,如同注入了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
“…废墟之上,谁在低语?!
微光不灭——照我独行!!!”
那一声“照我独行”,如同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狠劲,一股被歌声彻底点燃的、孤注一掷的勇气,从林冰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她猛地咬紧牙关,下唇瞬间被咬出一排深白的齿印,喉咙里压抑地滚出一声低沉的闷吼!调动起腰腹核心、背部、乃至全身每一块能发力的肌肉,如同最精密的锁扣,死死地、用尽毕生力气锁住那即将崩溃的左膝!硬生生地、奇迹般地将那下坠的趋势和身体倾斜的惯性,蛮横地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