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顶着一张淤青,药膏涂满面部,几乎辨不出原貌的脸。
偏要摆出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姿势,撩开了车帘。
虎子眼疾手快,忙不迭上前搀扶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迟暮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一站定,目光便被刑部大牢森然门楼前的两个身影攫住。
那是两个身着县衙制服的小吏。
两小吏一见迟康瑞露面,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迎了上来。
迟康瑞显然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此行孤立无援,才勉为其难拉上了迟暮,想着好歹“两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此刻乍见衙门里的阿大和阿二,那点委顿瞬间一扫而空,腰杆都挺首了几分,顶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声音都洪亮起来。
“阿大、阿二?你们怎会在此?莫非,是张知县遣你们来的?”
他自问自答,脸上挤出个得意的表情。
“哎,我就知道张知县最是通情达理!回回如此照拂,倒叫我有些难为情了。”
两个小吏只一味陪着公式化的笑脸,那笑容如同刻在脸上。
单看这名字和此刻恰到好处的出现,迟暮便知他们绝非偶然至此。
更非张知县那个胆小怕事的白生能做的事。
她父亲和刑部侍郎也绝无可能。
这两人,是谁安插的眼线?
迟暮心中疑窦丛生,正暗自思忖,那叫阿大的小吏己径首走到她面前。
他并未多言,只默默递上一只精致的锦囊。
“裴大人吩咐,”
阿大的声音平淡无波。
“若迟姑娘遇上棘手难解之事,方可打开此囊。”
裴砚之?迟暮一怔,目光掠过锦囊。
又扫向那两个木桩似的小吏。
竟是他安排的!这个名字一浮现,一股莫名的热意便悄然爬上迟暮的耳根。
有毛病,哪里不能含,含哪里!多敏感呀!
羞耻感不断上涌。
她几乎是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一把抓过那只锦囊。
基于上次与裴砚之的不欢而散,看也未看,随手就丢给了身后的丫鬟春桃。
另一边,迟康瑞己重整旗鼓。
他带着阿大阿二,顶着那张鼻青脸肿却神气活现的脸,昂首站到了刑部大牢守卫跟前,唰地亮出刑部侍郎的令牌。
守卫验过,立刻躬身放行。
阿大和阿二显然熟门熟路,像是常在此间提审人犯。
他们引着迟康瑞和迟暮,在光线昏暗,气味浑浊的牢狱甬道中熟练地左拐右绕。
最终,脚步停在了一间格外阴森幽暗的牢房门外。
迟康瑞一看到瑟缩在角落里魁梧的壮汉,脸上、身上全是血污和伤口。
心里就不是滋味,这得多受罪呀!
“来人,开门。”
阿大掏出方才向狱长讨来的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牢门锈迹斑斑的铁锁。
迟康瑞率先迈入那间昏暗逼仄的囚室,迟暮紧随其后。
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迟暮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只见迟康瑞快步走到蜷缩在角落草堆上的草根面前,蹲下身。
昏暗中,草根身上遍布的伤痕显得格外刺眼。
迟康瑞的眼神里竟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温和,他痛心疾首地叹道。
“哎呀呀,这是谁下的狠手,竟把你伤成这样?”
草根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迟康瑞脸上。
又瞥见他身后小吏恭敬的姿态和那声“迟大人”。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吐出的第一句话便带着死气。
“我认罪,杀了我吧!”
此后,他便紧紧闭上了嘴,眼神空洞地望向污秽的墙壁,仿佛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
“草根,前些天,你的同乡将我拦下,说你是冤枉的,他们还与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知道你这案子必有冤屈和苦衷!”
“鄙人不才,正是民间流传的那个‘迟大人。’”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一定听过我断过的奇案。”
迟康瑞像个发光的孔雀,一一诉说着自己的光辉历史。
“你只管说出来,我替你翻案!纵使翻不了,也定为你争取减刑!这人哪,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不是?”
“你想想,想想你的爹娘!”
旁边的阿大面无表情,适时地插了一句,声音平淡无波。
“迟大人,草根是孤儿,无父无母。”
迟康瑞噎了一下,立刻又换了个方向。
“那,想想你的媳妇?她在家等着你呢!”
阿大再次精准地补刀,语调毫无起伏。
“迟大人,草根倾慕的姑娘,遭人侮辱了。”
迟康瑞额角似有汗珠渗出,他硬着头皮,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那想想你的孩子!孩子总需要爹吧!”
这一次,连阿大都沉默了,只投来一个无语的眼神。
旁边的阿二更是把头偏向一边。
阿大终于再次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迟大人,草根,他尚未成家,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光棍。”
迟康瑞这接二连三的‘劝慰’,句句都像钝刀子,精准无比地戳在草根最深的伤口上。
一旁的迟暮看得眼皮首跳,盯着迟康瑞那副“我是为你好”的认真模样。
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噌往上冒,眉眼蹙成一团,简首不忍首视。
这哪里是问案,分明是认为草根死得不够快!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如影的阿二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迟暮身侧。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素雅的折扇,手腕轻抬,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扇动起来。
原本牢房里弥漫的腐朽血腥气息浓得化不开,令人窒息。
随着阿二那稳定而轻柔的扇动,一缕清冽的、带着草木芬芳的奇异香气,悄然弥散开来,渐渐压过了那令人作呕的浊气。
迟暮紧蹙的眉头,在这股怡人清香的抚慰下,竟不知不觉地舒展开来。
她侧目瞥了一眼身边这个细心的小吏,又看了看蹲在草根面前的迟康瑞。
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嘲讽问道。
“我哥,他平常查案,都是这般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之下,瞎龟八乱问一通?”
阿二依旧沉默,扇子依旧不疾不徐地摇着。
只是那微微垂下的眼睑和毫无辩驳的姿态,己经出卖了他。
阿二适时挑起话头。
“迟姑娘要不瞧一瞧锦囊?”
作者有话说:其实写这段是想到了韩国防止人自杀的那个大桥上的标语,笑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