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康瑞在看到陆娇娇的那一刻。
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汲取那唯一的温暖。
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满身尘土,血迹斑驳,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他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娇娇站在门槛内,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光,望着丈夫那落寞的背影,满身的污秽与伤痕。
她懂,她全都懂。
懂他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懂他此刻如坠冰窟的委屈与茫然。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
目光细细地,心疼地在他身上扫视。
然后,她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温柔,轻轻握住他沾着血渍和灰尘的手臂。
一下、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来回着。
那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慰一只受了重伤,惊魂未定的小兽。
陆娇娇垂着眼,仔细拍打着迟康瑞身前锦袍沾染的尘土,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细小的尘埃在斜阳的光柱里纷纷扬扬。
随后,她掏出怀中一方素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去擦拭他额角、鬓边的血污。
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声音也染上了哽咽。
“你呀!才一日没顾上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那话语里,字字句句浸透的都是心疼,从眼底首漫延到心底。
她耐心地擦拭着,指腹偶尔轻轻拂过他脸颊的擦伤。
这些都是她父亲一棒一棍打出来的伤痕,明明来的时候身上一尘不染。
又抬手,替他拢了拢凌乱不堪的发髻,将那几缕被血和汗黏在额前的发丝仔细别到耳后。
做完这一切,她才退后一步,仔仔细细端详着他那张虽狼狈却依旧不失英挺的脸庞。
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中水光潋滟,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好了,现在这样子,才是我那顶天立地、英姿勃发的郎君。”
说罢,她将手中那方染了血污的丝帕,轻轻塞进迟康瑞冰冷僵硬的手掌里。
帕子下,赫然压着一块沉甸甸、触手生凉的令牌。
那是她父亲,刑部侍郎的令牌!
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金属棱角,迟康瑞浑身猛地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娇娇,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就在他惊疑的目光撞进她眼底的刹那,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里面深藏的,他渴望己久却遍寻不得的东西,理解和信任。
这世上,父亲骂他蠢,祖父嫌他愚,岳父斥他朽木,人人都视他为废物,人人都道他痴心妄想。
唯有她。
唯有他的娇娇,懂得他胸中那股不合时宜的“义”,明白他那颗赤诚到近乎莽撞的心。
她知他,懂他,更愿意成全他心之所向。
迟康瑞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一颗又一颗硕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挣脱束缚,重重砸落在娇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那泪珠滚烫,灼得她心头一颤。
那是她夫君的泪,饱含着屈辱、委屈、感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迟康瑞深深望着陆娇娇那双盛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眸,所有翻涌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呼唤。
“娇娇。”
他猛地攥紧了掌中那方带着她体温和血渍的帕子,连同那枚沉甸甸的令牌,仿佛握住了千钧之力。
随即,他狠狠一转身,再不犹豫,大步流星地朝着府外那未知的风暴中心走去。
他不敢回头。
哪怕一眼。
他怕,怕自己会心软,怕自己会动摇,怕辜负了身后那双盈满泪水,却始终坚定送他远行的眼睛。
他上了马车,迟暮也跟了上去,与大哥同乘一辆。
车厢内,陆娇娇给的那方染血帕子,被迟康瑞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目光凝滞在帕子上,神色恍惚,仿佛魂魄都被吸了进去。
不知在追忆什么,亦或是在下着某种艰难的决心。
迟暮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方小小的茶几。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哥,竟有如此孤勇。
更未曾细思,他执意要查这桩案子,背后所需付出的,恐怕是性命之躯的代价。
迟暮心绪翻涌,几次想开口劝阻,唇瓣翕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她喉间溢出一丝细微的声响,刚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迟康瑞却猛地抬起了头!
方才的恍惚尽褪,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锐利地刺向迟暮。
“你也要阻止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的疲惫。
“昨夜,你侍卫明明也在场。”
迟暮心头猛地一跳,先是一惊,随即眼神迅速被茫然覆盖。
她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目光。
“大哥,你为何独独执着此案?若只是想破案扬名,衙门里积年未破的悬案、疑案,不知凡几。”
迟康瑞闻言,非但没有愠怒,紧绷的嘴角反而松弛了一丝。
迟暮能问出这个问题,在他听来,己非单纯的反对,更像是一种关切的探询。
或许,她并非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回那方帕子上。
双手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揉搓着上面早己干涸发硬的血渍,仿佛要将某种情绪揉进骨血里。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
片刻后,迟康瑞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昨夜,张知县与我一同回衙,行至半途,被一群庄稼汉子拦住了去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们说,他们是‘草根’的同乡。”
“他们赌咒发誓说草根为人最是老实本分,绝无可能生出击杀皇亲国戚的歹念!定是,定是衙门搞错了。”
他抬眼看向迟暮,补充道。
“草根,就是那个击杀禹王世子的糙汉。”
“你的侍卫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迟康瑞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手中的揉搓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指尖微微发颤。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回忆昨夜那些汉子们悲愤的脸孔。
作者有话说,我写迟康瑞的时候,把自己都写哭了,我真的是对迟康瑞倾注了感情,想把这个人物写明白。
虽然他没那么聪明,但他很坚韧,就像每一个在为心中梦想奋斗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