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玉城,苏府。
初夏清晨,薄雾未散。
玉城特有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草木与远方山峦的气息。
苏府门前,车马己备。
数辆坚固宽敞的马车停在青石板路上,云景澄带来的精锐护卫无声而肃穆地拱卫在侧,行动间透着训练有素的煞气,
与玉城闲适的氛围格格不入。
苏落念在映微的搀扶下走出苏府。
她换上了一身更为舒适宽松的藕荷色罗裙,外罩一件妃色薄纱披风,
虽依旧难掩清冷绝色,但眉宇间那份因孕育生命而生的温润光辉,让她整个人如同蒙尘的明珠被清水洗濯,愈发夺人心魄。
她下意识地护着小腹,动作带着初为人母的珍重与小心翼翼。
云景澄立于最华贵的马车旁,一身墨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
连日来笼罩在他眉宇间的忧惧被一种沉凝的锐利取代。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确认每一个护卫的站位,每一个细节的安全。
当看到苏落念出来时,他立刻上前,自然地接过映微的位置,
一手极其轻柔却坚定地扶住她的手臂,另一手虚护在她腰后,姿态是毫不掩饰的占有与呵护。
宋词宴一身利落劲装,佩剑在侧,正与方奇低声交代着行程细节,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和远处街巷的拐角,如同警惕的豹子。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苏落念即将登车之际——
“苏姑娘,云大人,请留步!”
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从马车侧后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玉璟和在一众玉城侍卫的簇拥下,从容走来。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云锦长袍,气质清贵出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玉城少主的温雅笑容,仿佛只是寻常送别。
然而,他身后那些侍卫看似随意散开,却隐隐封住了苏府通往另一条街巷的出口,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宋词宴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更靠近了苏落念一些,手己悄然按在了剑柄上。
方奇也立刻示意护卫微微收紧防线。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唯有苏落念,因怀孕而心思越发单纯温软,看到玉璟和,眼中露出一丝微讶,随即化为清澈的感谢。
她以为他是专程来送行的。
云景澄扶着苏落念的手纹丝不动,
只是微微侧身,将苏落念半护在自己身后,目光平静却深不见底地迎向玉璟和,唇角勾起一丝极其疏离冷淡的弧度:
“玉少主,有心了。内子有孕在身,不便久立,我们即刻便要启程。”
话语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
玉璟和仿佛没听出云景澄话中的冷意,步履从容地走到近前。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云景澄护着苏落念的手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随即迅速移开,最终深深地、贪婪地定格在苏落念脸上。
她的气色比半月前更好,那份孕中的柔美与清冷交织,如同沾染了雨露的梨花,美得惊心动魄,也让他心中的不甘与渴求翻腾得更甚。
“苏姑娘,”
他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落念清澈的眸子,
“此去江南,千里迢迢。璟和……心中甚是不舍。”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遐想的暧昧与试探:
“姑娘如今……可还对‘寻玉’之事念念不忘?他日……可还会再回我玉城这座‘玉山’寻访?”
“寻玉”、“玉山”皆是双关,暗指南方的玉石之城和他自己
“姑娘心中……对眼下所伴‘寻玉’之人,当真……无有他念?”
隐晦地询问是否在意孩子的父亲
“璟和……唯恐姑娘贵人多忘事,他日江南锦绣迷人眼,便忘了这滇西小城,忘了……”
他凝视着苏落念,目光幽深,
“忘了曾与璟和共赏美玉、推敲琢磨的时光。”
这番话语,字字句句都包裹在温和送别的外衣下,内里却藏着锋利的钩子,
意图搅动苏落念的心湖,试探她对云景澄的感情深浅,并埋下“归期”的种子。
苏落念听着玉璟和的话语,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心思纯净,此刻又满心都是腹中的孩子和未来的生活,只将玉璟和的话理解为纯粹的、对故友的惜别和对玉石之城的留恋。
并未察觉那话语深处的试探与暧昧。
在她看来,“寻玉”就是寻玉,“玉山”就是玉城,“所伴寻玉之人”自然是指一路陪她看玉寻玉的云景澄
虽然方式令她窒息,但此刻为了孩子她选择了接受。
她迎着玉璟和灼灼的目光,坦然地摇摇头,眼神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
她拿出随身纸笔,当着所有人的面,快速写下:
“多谢玉少主挂念。”
“玉城乃玉石圣地,落念此生难忘。若有闲暇,自当再来寻玉访友。”
“至于相伴之人……”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面容冷峻、气息却始终护持着她的云景澄,低头继续写:
“既己同行,便是缘法。过往恩怨,皆付流水。唯愿未来安稳,护稚子周全。”
“玉少主年少有为,家世显赫。愿少主早日觅得淑女良配,缔结良缘,执掌玉城,福泽绵长。”
写完,她将纸笺交给一旁侍立的映微,由映微转递给玉璟和。
玉璟和接过纸笺,当看清上面那澄澈坦荡、毫无他念的祝福时,
那温雅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尤其是最后那句“缔结良缘,执掌玉城”,
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偏执的心脏!
她竟如此干脆利落地把他推向别的女人!
玉璟和捏着纸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苏落念却不再看他。她似乎完成了最后的告别,心中再无挂碍。
微微侧身,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寻求支撑的依赖,伸出纤细白皙的手,主动拉住了身旁云景澄宽大温热的手掌!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如此明确! 不是挽臂,不是轻触,而是紧紧拉住!
仿佛在无声宣告:
此人,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此刻归途的倚仗!
云景澄在她主动拉住自己手的瞬间,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覆盖在冰冷表象下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滚热的石子!
他反手更紧地、几乎是带着一丝虔诚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苏落念拉着云景澄的手,没有再看玉璟和一眼,便也无视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几近崩溃的偏执。
她在映微的搀扶下,由云景澄小心翼翼地护着,步履沉稳而坚定地走向马车。
“落落!”
宋词宴适时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警告性地扫过脸色铁青的玉璟和,随即护在苏落念另一侧。
车帘放下,隔绝了内外。
云景澄最后回眸,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穿透空气,狠狠钉在玉璟和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蔑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蔑视,以及一种宣告主权的绝对自信!
玉璟和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纸笺己被揉成一团!
他死死盯着那辆缓缓启动的、象征着苏落念彻底远离他生命的华丽马车,脸上温雅的面具彻底碎裂!
只剩下扭曲的不甘、噬骨的怨毒和熊熊燃烧的偏执烈焰!
“驾——!”
车夫一声清喝。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护卫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
一行人马,带着玉城最珍贵的“玉石”和她腹中承载着希望与风暴的生命,在初夏清晨微凉的薄雾中,绝尘而去。
原地,只留下玉璟和孤绝的身影和一地无声的狼藉。
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那枚被揉烂的纸笺如同枯叶般飘落在地。
“苏落念……”
“江南……梨庐……”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我们的‘缘法’……才刚刚开始!”
“等着我!”
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在空寂的苏府门前低低回荡。
初夏的朝阳终于刺破薄雾,照亮了玉城,却照不进玉璟和那双被偏执彻底吞噬的幽暗眼眸。
马车扬起的烟尘尚未落定,一场跨越千里的、更为凶险的争夺,己在玉城少主心中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