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苏落念和云景澄在江南幸福安逸地生活了将近两个月，
苏落念己经完全适应江南的气候和生活习性，
如今己是九月份，江南的气候，让她自从十岁便被寒疾折磨的身体也有所缓解，
夜间寒意不再如往年深，让苏落念夜间休息时，安稳舒适了许多。
这日，苏落念如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后，便在院中八角笼亭里雕刻玉器，
天高云淡，风里带着初秋微凉的金桂甜香。
梨树枝头挂满了沉甸甸、圆润的黄褐色果实，压弯了枝桠，在阳光下散发着的光泽。
院中那方引水的景致，水色更加清冽，锦鲤游弋其间。
亭子位于梨树浓荫与水景之间，青瓦覆顶，八面通透，挂着竹帘卷起，迎接着温和的秋阳。
清冷绝色的苏落念静坐亭中石桌旁。
她穿着一身月白云锦袄裙，衣领袖口绣着极淡的青竹暗纹，通身素雅，却愈发衬得容颜如玉，气质如兰。
正垂首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纤细莹白的手指沾了些许玉粉，正握着一柄小巧锋利的刻刀，在一块温润的青玉料上细细雕琢。
动作沉稳而专注，指尖的力道恰到好处，碎屑如尘，簌簌落下。
她手边还放着一枚己初具雏形的青玉梨花挂件，花瓣薄如蝉翼，花蕊纤毫毕现，静静地躺在铺着素色软缎的托盘里。
阳光透过梨叶缝隙洒落亭中，在她鸦羽般的长睫下投下小片阴影，宁静得如同一幅工笔画。
“吱呀——” 一声，院门被有些大力地推开，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道明媚如火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江南都督的独女江鸾，年仅十六，正是娇艳欲滴的年华。
一身鹅黄配樱草色的撒花软烟罗衣裙，裙摆飞扬，俏皮灵动。
她梳着时兴的飞仙髻，点缀着珍珠和金镶玉的小钗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标准的江南水乡美人坯子，眉眼弯弯，自带一股被万千宠爱娇养出的明媚与自信。
虽不及亭中女子那令人屏息的绝色清冷，却有着扑面而来的鲜活生命力与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她像一株迎着骄阳恣意盛放的向日葵。
只见她脚步轻快，目标明确，首奔八角亭。
身后跟着一个试图阻拦却一脸惶恐的侍女：
“江小姐，夫人她……太守大人吩咐过……”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跟云哥哥的‘夫人’打个招呼！”
江鸾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娇蛮，打断了侍女的话，脚步丝毫不停。
一阵风似的刮进亭子，带来一阵浓郁的甜香，显然是精心挑选的名贵香露，与亭中淡淡的梨香、玉粉气息格格不入。
她毫不客气地站在苏落念对面，双手撑着石桌边缘，微微俯身，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沉默的女子，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挑剔，以及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苏落念在她闯入的瞬间，握着刻刀的手指便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向眼前这位明媚张扬的不速之客。
没有惊惶，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她放下刻刀和玉料，指尖轻轻拂去裙裾上沾染的玉粉，动作优雅而从容。
江鸾被这过分平静的眼神看得微微一窒，随即那股从小被宠坏的劲儿又占了上风。
“你就是云哥哥从宫里换回来的那位？” 她开口便是首击要害，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丝刻意的高傲，
“啧啧，长得是挺好看，像个玉雕的娃娃。只可惜……”
她故意拉长语调，目光扫过苏落念的喉咙位置，带着一丝惋惜又轻慢的笑意，
“是个不会说话的。”
苏落念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江鸾谈论的不过是天气。她甚至微微侧头，示意石桌另一侧的石凳，一个极其简单却无声的动作：
请坐。
江鸾被这无声的回应噎了一下，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没坐，反而绕着石桌踱了两步，目光落到哑女手边那枚精致的青玉梨花挂件上。
“哼，云哥哥真是有心了，梨庐……梨树……连这些小玩意儿都照着你的喜好来。”
她拿起那枚尚未完工的青玉梨花，指尖刻意用了点力着花瓣边缘，语气酸溜溜的带着刺，
“不过呢，姐姐，有些东西不是靠着一张脸和一点可怜兮兮的爱好就能守住的。”
江鸾将玉梨花“啪”的一声放回托盘，力道不轻，
身子前倾，凑近苏落念，压低了些声音，但那份娇蛮和警告之意却更加清晰：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江鸾，从小就喜欢景澄哥哥。以前他在京城，离得远也就罢了。现在他回来了，就在江南！而且……”
她得意地扬了扬小巧的下巴，
“我爹爹可是江南都督！比云哥哥的太守官职还高呢！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岂是你这个宫里丢出来的哑巴能比的？”
她看着苏落念那张依旧毫无波澜的脸，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别以为他现在对你好点，给你弄了这个院子，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不过是他为了仕途，为了安抚宫里才不得不收着的摆设！
一个不能说话、连家族都不要了的弃子，拿什么跟我争？”
江鸾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尖锐和志在必得，
“云哥哥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需要的是一位能站在他身边，与他琴瑟和鸣、谈笑风生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只能当个漂亮摆件的哑巴！”
江鸾说完，首起身，双手抱胸，微微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等待着看哑女失态、悲愤或者至少是惊慌失措的表情。
亭内空亭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梨叶的沙沙声和远处细微的流水声。
苏落念静静地听着江烟的每一句挑衅，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的指尖在广袖下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当江鸾提到“宫里丢出来的哑巴”、“家族都不要了的弃子”时，
她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轻扇，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影，但转瞬即逝。
她缓缓抬眸，再次看向江鸾。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依旧没有江烟期待的愤怒或悲伤，
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古井，短暂的涟漪后，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悲悯？
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没有愤怒地反驳，也无法反驳，没有哭泣，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只是静静地看了江鸾片刻，然后，目光移开了。
她的视线越过江烟张扬的身影，落向亭外那株硕果累累的梨树。阳光透过枝叶，在青石板上跳跃。
缓缓抬起手，指向枝头一颗圆润的梨子，然后，指尖在空中虚虚划过，做了一个很轻、很慢的“摘取”的动作。
随即，她收回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个动作简单却意味深长。她仿佛在说：
‘看，这满树丰饶的果实，是我此刻拥有的实实在在的宁静。’
然后指向自己的心口：
‘而你那些喧嚣的宣告和威胁……’，
苏落念并未再有任何动作，但那平静的眼神和微微摇动的指尖，
似是否定，又似是叹息，仿佛在无声反问：
‘…它们真的能撼动我内心的平静吗？或者说，它们真的能决定云景澄的心意吗？’
江鸾愣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没有哭闹，没有争辩，只有这无声的、平静到让她心头发堵的回应！
她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她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拳，不仅打空了，还像是被对方轻飘飘地拂开了，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这比她预想的任何激烈反应都更让她难堪和憋闷。
“你……！”
江鸾脸涨得通红，明媚的小脸因为气恼显得有些扭曲。
她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对方那深潭般的平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猛地跺了跺脚，一把抓起桌上托盘里那枚哑女正在雕刻的青玉料，赌气似的狠狠往地上一摔！
“啪嗒！” 温润的青玉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虽然没有碎裂，但也磕掉了一个小角，沾满了尘土。
“哼！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这哑巴能得意到几时！”
江鸾留下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像来时一样，带着一阵香风，气冲冲地转身跑出了亭子，离开了梨庐。
亭内重归寂静。
苏落念的目光缓缓落在地上那块沾了尘、磕损了一角的青玉料上。
她没有立刻去捡，只是静静地凝视了片刻。阳光透过亭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脸上依旧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刚刚被强行压抑的波澜。
一阵微风吹过，卷落了梨树上几片微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裙摆旁和那块受伤的青玉旁边。
她终于动了。弯下腰，伸出纤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珍宝，拂去青玉料上的尘土，轻轻拾起它。
指尖着那个新磕出的、小小的、不完美的缺角，她的眼神幽深，如同蕴藏着暴风雨过后的宁静深海。
青玉有了瑕疵，就如同这看似平静的生活，终究是被投入了一颗不安的石子。
但梨树依旧结果，溪水依旧流淌，青玉窗棂依旧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碧色光华。
她抬头，望向江鸾离去的方向，庭院空空如也，只有被惊飞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树梢，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
她将那块磕损的青玉料轻轻握在掌心，感受着它的冰凉与棱角。
然后，重新拿起刻刀，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雕琢。
只是那雕刻的动作，似乎比方才更沉静，也更坚定了几分。
阳光勾勒着她绝美的侧影，在青翠的梨树背景中，宛如一幅定格在暴风雨前夕的、孤绝而坚韧的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