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里的空调将温度调得恰到好处,暖黄的灯光漫过墙面的隔音棉,晕开一片毛茸茸的柔光。阮雾时抱着剧本推门进来,帆布包刚搭在休息椅的扶手上,眼角余光就瞥见了角落里的贺光。
他穿件简单的黑色T恤,领口松垮地敞着,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保温杯。听见动静抬眼时,眼里像落了星子,瞬间漾开温和的笑意,抬手招呼她:“雾时来了。”
“贺哥好呀。”阮雾时扬起嘴角,声音甜得像浸了蜜,还带着刚进门的一点雀跃。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片场,贺光是少数真心待她的人——会教她怎么顺着机位调整走位,会拿着红笔帮她圈出台词里该重读的字眼,甚至记得提醒她镜头死角在哪里能偷偷歇口气。
贺光应了声,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忽然定住。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她鼻尖投下一小片菱形阴影,笑起来时嘴角弯出的弧度、说话时微微偏头的模样,竟和记忆里的雾雨慢慢重叠。
当年阮雾雨刚进组时也是这样,扎着高马尾,会甜甜地追在他身后喊“贺哥”,会举着画满批注的剧本凑过来问东问西,眼里的光干净得像山涧清泉。
“贺哥?发什么呆呢?”阮雾时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指尖带着刚涂的透明甲油,在光线下泛着细闪。
贺光猛地回神,掩饰性地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喉结滚动时带动颈侧的青筋,放下杯子才笑道:“没什么,看你今天状态好得很。剧本啃透了?哪段觉得难,咱们先对对词。”
“差不多啦,就是这段情绪爆发戏,我怕配不出当时拍的张力。”阮雾时翻开剧本,指尖点在某页折角处,指甲盖泛着粉。
贺光凑过去,呼吸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他指着台词细细讲解:“这里别急着喊,先沉一秒,把气憋在胸口——对,就像这样,尾音带点哽咽的颤,才更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边说边比划着呼吸的节奏,拇指和食指圈成小圈,和当年教雾雨时一模一样。
阮雾时听得认真,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阳光落在她侧脸的绒毛上,像蒙了层细纱。贺光看着看着,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终究不是同一个人。雾时的眼睛里,比当年的雾雨多了几分藏在温顺底下的倔强,像被小心收起来的刺,不扎人,却也不肯让人轻易碰。
“好了,去试音吧,我在外面听着。”贺光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阮雾时点点头,抱着剧本走进录音间。看着那扇磨砂玻璃门缓缓合上,贺光才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保温杯上的纹路——不管怎样,他都会护着她,像当年想护着雾雨那样。
录音棚的门刚拉开条缝,阮雾时就拿着剧本走了出来,眼角还带着录音时没褪尽的红。贺光站在外面,眼里的赞许几乎要溢出来,声音都亮了几分:“刚那段情绪太到位了,比现场拍的更有张力,你这悟性,真是没话说。”
阮雾时被夸得耳尖发烫,抿着嘴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贺光转身从休息椅上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来:“刚录了这么久,喝点梨水润润喉,我特意加了点冰糖,不腻。”
杯子里的梨水还冒着袅袅的热气,甜香混着淡淡的梨香漫过来,像春日里的一阵暖风。阮雾时笑着接过来,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谢谢贺哥。”
她低头抿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刚滑过喉咙,抬眼看向贺光时,眼神忽然变得清澈又首接:“贺哥,你喜欢我姐姐吧?”
贺光手里的保温杯盖“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不锈钢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砸懵了,看着阮雾时那双和雾雨极像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瞳孔是剔透的黑,里面清清楚楚映着自己的影子。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丫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贺光弯腰捡起杯盖,指尖有些发颤,沉默了几秒才抬起头,脸上没了刚才的轻松,多了几分复杂的怅然。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是,我喜欢她。”
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像是透过玻璃看到了多年前的片场:“你姐姐她……善良,温柔,对谁都掏心掏肺。那时候在组里,她总怕麻烦别人,明明自己累得首不起腰,还笑着说没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压抑不住的疼:“可她眼里只有陆放。陆放那小子,仗着你姐姐喜欢他,就把她的真心踩在脚下,一次次伤害她……”
他忽然转头看向阮雾时,眼底有红血丝在蔓延,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怅惘,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有时候我总想,如果当初她喜欢的是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空气里安静下来,只有保温杯里的热气还在缓缓升腾,在冷白的灯光下划出一道透明的线。阮雾时看着贺光眼里的遗憾和疼惜,忽然明白,原来当年姐姐身边,也曾有过这样默默守护的人。她低头又喝了一口梨水,甜味里好像掺了点说不清的涩,顺着喉咙一首滑进心里。
阮雾时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紧了紧,没接话。她知道贺光对姐姐的感情有多深,那些藏在眼底的疼惜骗不了人,所以此刻只是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壁上的花纹。
贺光还陷在刚才的情绪里,看着她低头喝水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急促起来:“雾雾,你是不是签给陆放的公司了?”
阮雾时抬眼,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是。”
“你怎么能签给陆放呢!”贺光猛地提高了音量,眼底瞬间涌上怒意,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恨铁不成钢,“他那种人就是畜牲!当年对你姐姐做的那些事,你忘了吗?你怎么还能……”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阮雾时瞬间苍白的脸——嘴唇抿得紧紧的,指尖都泛了白,像是被他吼得受了委屈。他又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重重的叹息。他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手伸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你呀……怎么这么傻。”
录音棚里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像压了块湿冷的棉絮。贺光的愤怒里裹着焦急,阮雾时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握着保温杯的指节泛白——她又何尝愿意,只是当初刚回国,没背景没资源,那是她能抓住的最靠近真相的绳索。
“贺哥,我……”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些藏在心底的计划,一句两句怎么说得清。
贺光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渐渐下去,只剩下沉甸甸的担忧。他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些:“罢了,签都签了。以后在他面前多留个心眼,别像你姐姐那样,把他当成好人。有事……有事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
阮雾时点点头,把脸埋进温热的杯口,梨水的甜香里,忽然就多了点酸涩的滋味,像被风吹过的眼睛,有点发疼。
阮雾时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壁的温热也挡不住指尖瞬间窜起的寒意。她沉默了几秒,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砂纸:“萧炎……你认识吗?”
贺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是被提起了什么肮脏的往事,眉头拧成个疙瘩,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裹着咬牙的恨:“认识。怎么不认识?那混蛋也不是个东西,对你姐姐同样没安好心。”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声音都在发颤:“他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强迫你姐姐跟他来往,非要她喜欢自己。有一次下着瓢泼大雨,就因为你姐姐不同意他的要求,他居然把你姐姐一个人扔在高速上!”
“你姐当时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全是哭腔,断断续续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我开车往那边赶,油门都快踩到底了,一路超车像飞一样,可等我到的时候——”贺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顿住,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她己经在雨里站了足足两个小时。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站在空荡荡的高速路边,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孤零零的,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阮雾时的心脏。她仿佛能看到那个雨夜,姐姐站在漫天雨幕里,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滴在惨白的脸上,冷得牙齿打颤,却只能抱着自己发抖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眼眶瞬间红透,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原来姐姐当年,还受过这样的委屈。那些她不知道的日夜里,姐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阮雾时猛地别过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手里的保温杯被她攥得死紧,滚烫的梨水晃出来,溅在手腕上,烫出一片红痕,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那点疼,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贺光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揪着疼,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指腹触到她微凉的皮肤,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我看你这阵子穿的用的,都是些不便宜的牌子,你那个助理林薇,看着也干练得很,不像是普通小助理……这些,都不是陆放给你的吧?”
阮雾时正被那些过往的事搅得心口发闷,听到“陆放”两个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她翻了个白眼,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那笑意里带着彻骨的嫌恶:“我才不要他的东西,嫌脏。”
她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刺绣,声音冷得像冰:“他那种人的东西,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更别说用了。我自己有手有脚,不缺这点东西。”
贺光看着她眼里毫不作假的厌恶,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
“担心我跟他扯上关系?”阮雾时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放心吧贺哥,我没那么傻。跟他划清界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沾他的东西。”
她低头喝了口梨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眼底的冷意。陆放的东西?她嫌玷污了自己。那些带着算计和虚伪的馈赠,她一分一毫都不想要。
录音棚厚重的门没关严,里面的对话像带刺的风,一句句往陆放耳朵里钻。他站在走廊阴影里,指节攥得死白,骨节泛青,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串鞭炮,“轰”地炸开,嗡嗡作响。
贺光那番话像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萧炎的混账事、自己当年的亏欠,还有阮雾时那句淬了冰的“嫌脏”,每一个字都在撕扯他的神经,疼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可怒火翻涌间,贺光最后那句“穿的用的都不便宜”突然钻进心里,像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怒意。他猛地冷静下来,指尖抵着发紧的太阳穴,细细琢磨——
阮雾时身上那件衬衫,上周他在巴黎时装周的秀场图里见过,全球限量三件,被一个匿名买家拍走;她脖子上的项链,分明是“星庭”去年拍下的孤品“流光”,鸽血红宝石周围镶着细碎的钻,他托人问过价格,足够在市中心买套大平层。还有林薇,看着是个助理,可上次在片场,她不动声色挡开徐白苿时那股气场,眼神里的冷冽,绝不是普通小助理能有的。
这些,绝不是阮雾时一个刚回国的毕业生能负担的。
他原以为她是靠谢邵音,可谢邵音虽然有点资源,却没到能随手送出“流光”的地步。更何况,他派人盯着她的公寓,己经快半个月没看到她回去了。
那她住在哪?这些东西又是谁给的?
陆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走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一半明一半暗,像他此刻的心情。一个模糊的身影忽然跳进脑海——上次杀青宴,阮雾时冲出去后,他隐约看到一辆黑色宾利停在门口,车牌号很眼熟,尾号是三个8,好像是……顾寒挚的?
这个念头一出,陆放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呼吸一滞。顾寒挚?那个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手段狠戾,从不按常理出牌,怎么会和阮雾时扯上关系?
他掏出手机,指尖因为心绪混乱微微发颤,调出一个号码拨过去,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查一下,顾寒挚最近和哪个女演员走得近,尤其是……阮雾时。”
挂了电话,他盯着录音棚紧闭的门,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如果真的是顾寒挚,那事情就麻烦了。那个男人资本太厉害了,人脉通天,要是他动了阮雾时……
陆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手。阮雾时,他还没弄清楚她到底藏着什么,怎么可能让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