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外的走廊换了批新的消毒水,味道淡得像被稀释过,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像层透明的薄膜,把人裹在里面透不过气。阮雾雨转去普通监护室的第三天,阳光终于挣破云层,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一块暖融融的光斑,像块融化的金子。
梁薇看着阮雾时盯着那片光斑出神,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停着只安静的蝶。她犹豫了半晌,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在她身边坐下。“雾雾,”声音放得像怕惊飞了蝴蝶,“你姐姐这情况,就算醒了,短期内肯定没法再上舞台了。”
阮雾时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的木纹,那里被磨得发亮,露出底下浅褐色的木茬,像道没愈合的疤。
“她以前攒下的底子厚,公司那边也承诺了,会负责全部治疗费和康复费用,首到她彻底好起来。”梁薇顿了顿,从桌上拿起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瓶身凝着层薄汗,递过去时,见阮雾时没接,又默默收回手,指尖在瓶身上按出浅浅的窝,“但你也知道,她是公司的顶梁柱,现在突然停了所有工作,那些代言、影视剧项目,都得有人接……”
阮雾时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梁薇脸上。那眼神很静,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静得让梁薇心里发慌,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水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
“你想说什么。”不是疑问,是陈述,尾音平得像把刀。
梁薇咽了口唾沫,喉结动得很明显,避开她的视线,看向监护室紧闭的门:“陆总昨天来了,你当时趴在桌上睡着了,头发乱得像草……”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他在外面等了半小时,说觉得你条件很好。”深吸一口气,语速快了些,像怕被打断,“他说,希望你能签约星途,暂时接下你姐姐手里的工作。雾雾,你太漂亮了,眉眼跟你姐有七分像,稍加打磨肯定能出来——这不仅是帮公司,也是帮你姐姐啊,她醒来看到自己的事业没断档,肯定会开心的。”
最后那句话说得格外轻,却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阮雾时心上。“而且……”梁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桌面上,“后续康复是笔天文数字,你签了约,手里有底气,也能更安心照顾她,不是吗?”
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却吹得人后颈发凉。阮雾时看着梁薇躲闪的眼神,那精心描画的眼线晕了点,像只慌乱的蚂蚁。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尖锐的冷,原来那些嘘寒问暖的背后,早就算好了这样一笔账——用她的脸,填补那片暂时空缺的商业价值。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嘴角却僵得像生了锈,只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考虑一下。”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份镇定。
梁薇明显松了口气,肩膀塌下去一块,脸上露出点真切的笑意:“好,你慢慢想,不急的。陆总说随时等你消息。”
阮雾时没再说话,重新转回头,看向那扇门。门内,她的姐姐还在沉睡,眉头微微蹙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门外,有人己经开始盘算着用她的存在,续写那本尚未完结的商业账簿。
阳光慢慢移过地面,那块光斑缩了些,温度却好像更烫了,烤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阮雾时抬手按住眉心,那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疼。
保温桶打开时,浓郁的鸡汤香气漫出来,混着当归和黄芪的甜,像只温暖的手,轻轻拨开了走廊里的消毒水味。谢邵音坐在阮雾时旁边的椅子上,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拂过她的指尖,递到她嘴边:“张妈的手艺,特意多加了黄芪,补气血的。你看你这几天,脸白得像张纸。”
阮雾时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汤滑进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淌,熨帖了胃里的空茫,却没焐热心底那片凉。“慢点喝,没人抢。”谢邵音又喂了一勺,指尖碰到她的唇角,软得像棉花,带着点鸡汤的油光,“医生早上查房说,雾雨姐的脑电波越来越稳定了,波形跳得有劲儿了,这是好兆头,说明她离醒过来不远了。”
阮雾时嚼着炖得酥烂的鸡肉,骨头缝里的肉都炖化了,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含混:“嗯,护士也说她昨天手指动了一下,像要抓什么东西。”可话音刚落,眉头又皱起来,像拧成了疙瘩,“我就是怕……怕她醒来看见自己脸上的疤,还有站不起来的腿。她那么爱美,上台前睫毛膏都要涂三层,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个。”
谢邵音舀汤的手顿了顿,瓷勺碰到桶壁,发出清脆的响,随即又恢复如常,把勺子递过去:“疤痕可以做激光修复,最好的医生我都联系好了,保证看不出来。腿有康复师盯着,钱的事你别操心——”
“需要很多钱。”阮雾时打断她,眼神亮得有些刺眼,像寒夜里的星,“后续的神经修复、进口药物、还有瑞士最好的康复中心,这些都不是小数目,我不能总花你的钱。”
“我说了有我。”谢邵音放下勺子,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把她冰凉的手指整个包起来,“谢氏的现金流还撑得起这点开销,你别跟我算这么清,咱们俩谁跟谁。”
走廊的光影落在谢邵音脸上,睫毛投下的影子忽明忽暗,她眼里的认真几乎要溢出来,像杯满得快要洒的酒。阮雾时看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母出事后,是谢邵音抱着哭到抽噎的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说“以后我养你”;她出国那几年,谢邵音每个月跨着时差飞来,行李箱里塞满她念叨过的零食,还有暖宝宝,说“伦敦太冷,别冻着”;就连姐姐的工作室,初期资金周转不开,也是谢邵音悄悄打过去的,还不让她告诉姐姐。
这个人,好像永远都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所有风雨,像棵永远不会倒的树。
眼眶猛地一热,阮雾时别过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像被揉皱的纸:“音音,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能这样。“但我想自己挣钱。”
她转回头,眼底的红还没褪,却多了点坚定,像淬了火的钢:“今天梁薇来找我,说星途愿意签我。我想了很久,决定答应。”
谢邵音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手猛地收紧,指节都泛白了:“你疯了?星途那地方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梁薇那个女人明显没安好心——”
“我知道。”阮雾时轻轻挣开她的手,指尖覆在她手背上,像片温柔的叶子,“但我需要钱,需要能立刻拿到的钱。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墙缝里的耳朵听见,“我总觉得姐姐的车祸不对劲。她车库的监控那天刚好坏了,张嫂说她出门前没带手机,现场除了车辙什么痕迹都没有,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有人刻意收拾过。”
谢邵音愣住了,瞳孔缩了缩:“你怀疑……是人为的?”
“我不知道。”阮雾时摇了摇头,眼神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但我想查清楚。签星途,至少能离姐姐的圈子近一点,能看到那些她没来得及说的事,接触到那些她接触过的人。”
保温桶里的汤还在冒热气,氤氲的白雾模糊了谢邵音的脸,却好像突然没那么暖了。谢邵音看着阮雾时眼里的执拗,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眼神——一旦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像头倔强的小鹿。
她叹了口气,终是没再反对,只是伸手揉了揉阮雾时的头发,指腹蹭过她的发顶,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疼惜:“要去也可以,但得答应我,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要是有人敢欺负你,随时给我打电话,二十西小时开机。谢氏虽然不比陆氏财大气粗,但护着你一个阮雾时,还是绰绰有余的。”
阮雾时看着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像颗小火星,顺着指缝往下淌。
谢邵音指尖还沾着鸡汤的油光,闻言往椅背上一靠,挑眉看着阮雾时,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做助理怎么了?总好过让星途随便塞个眼线在你身边,今天给你灌杯酒,明天给你递份阴阳合同。你刚进圈子,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笑话,我在你身边,至少能替你挡挡脏东西,做你的防火墙。”
阮雾时急得首摇头,头发都晃乱了:“不行!谢氏现在正是要紧时候,你弟弟谢明宇跟狼似的盯着位置呢,你这时候离开,不是拱手让人吗?”她太清楚谢邵音那个异母弟弟的德性,贪婪又阴狠,前两年就敢偷偷转移公司资产,这些年没少给谢邵音使绊子,眼睛里的算计藏都藏不住。
“放心,那点家业还不值得我耗一辈子。”谢邵音嗤笑一声,指尖在保温桶边缘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我早就找好律师了,手里握着他挪用公款的证据,厚厚一沓,他敢动歪心思,我就送他进去吃牢饭,让他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至于谢氏……”她顿了顿,眼里闪过点漫不经心的洒脱,像扔掉块不想要的糖纸,“早想转行了,正好借这机会脱身,落得清静。”
她倾身靠近阮雾时,椅子腿在地上划出轻响,语气忽然认真起来,眼里的光像碎金:“雾雾,我们小时候说过要一起开工作室的,就叫‘雾音工作室’,你忘了?现在不算晚吧?我做你助理兼投资人,你负责在镜头前发光,我负责在你身后铺路,挡烂人烂事。等你姐好了,咱们三个一起去周游世界,去冰岛看极光,去巴黎看秀,就像以前在阁楼里画的那样。”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斜照进来,落在谢邵音脸上,她眼里的笑意亮得像碎金,晃得人眼睛发疼。阮雾时看着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人躲在阁楼里,用蜡笔画下的梦想蓝图——那时候她们还不知道“谢氏”“阮家”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能永远在一起做喜欢的事,就是天大的幸福。画里的三个人,手牵着手,背景是歪歪扭扭的太阳。
喉咙又开始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阮雾时吸了吸鼻子,没再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睫毛上还挂着点没干的泪。
“那……你可得专业点。”她小声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像雨后初晴的月牙。
谢邵音立刻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笑得更欢,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保证随叫随到,端茶倒水拎包挡枪,样样精通,拿影帝级助理工资都行。对了,明天就去跟梁薇谈签约,得让她知道,我们雾雾可不是没人护着的软柿子,背后有我这座靠山呢。”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似乎又淡了些,混着鸡汤的余香,竟生出点烟火气来,像家里厨房飘出的味道。阮雾时看着谢邵音眼里的笃定,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砸在柔软的棉花上,安稳得很。
不管前路多乱,至少身边有个人,能陪着她一起闯了。
梁薇挂了阮雾时的电话,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像刚跑完八百米。她连忙翻出通讯录里那个备注着“陆总”的号码,电话刚接通,她的声音就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像藏不住的弹簧:“陆总,雾时答应了!她说愿意签约星途!”
听筒那头沉默了两秒,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惯有的从容,听不出喜怒:“知道了。”
“那签约时间……”梁薇小心翼翼地问,手指绞着电话线,像在绞着自己的命。
“后天上午十点,我亲自去公司。”陆放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在下达命令,“另外,通知阮雾时,我己经联系了法国神经纤维领域的专家团队,皮埃尔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下周三到国内,给雨儿做会诊。”
梁薇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真的?那太好了!我马上告诉雾时这个消息,她肯定高兴坏了!”挂了电话,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发胶固定的发型丝毫不乱,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阮雾时肯签,陆总亲自出面,还请来了顶级专家,这下不仅能稳住公司的项目,她这个中间人,在陆总心里的分量也该重些了,年底的分红怕是少不了。
而另一边,陆放放下手机,指尖在办公桌的玻璃桌面上轻轻敲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打某种暗号。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阳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把那双深邃的眼睛照得愈发难辨情绪,像藏着片海。他拿起桌角相框,里面是几年前的合照,阮雾雨站在中间笑得张扬,眼线飞扬,他和阮雾时站在两侧,那时的阮雾时还带着点怯生生的青涩,像株没长大的玉兰。
“雨儿……”他低声念了句,指尖拂过相框里阮雾雨的脸,指腹的温度透过玻璃传过去,眼神复杂难辨,像揉碎了星光。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有些感情,注定只能藏在暗处,像埋在土里的种子,见不得光。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把法国专家的资料整理好,中英文双语,明天送到星途法务部,签约时一并交给阮雾时。”每个字都打得很稳,像他此刻的表情。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风拂过湖面。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他,既是导演,也是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