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镜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林薇的眼眶上,但那目镜中呈现的景象,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所有的理智屏障。
那双眼睛。
它们占据了她整个视野。没有浑浊,没有衰老的黯淡,只有一种穿透了时间与空间阻隔的、非人的锐利与冰冷。像两颗在绝对零度中淬炼了亿万年的黑曜石,嵌在干涸河床般龟裂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甸甸的疲惫,以及一种……首抵灵魂深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它们穿透了三百米的虚空,穿透了狙击镜的复合镜片,仿佛无形的冰锥,狠狠凿进了林薇的瞳孔!
那无声的口型。
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在布满深刻沟壑的脸上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开合。没有声音,但林薇的脑神经却像被无形的声波击中,每一个唇齿的细微动作都精准地转化为她意识深处炸响的两个音节——“林——薇——”。她的名字!被这双眼睛的主人,用如此诡异的方式,从遥远的塔楼废墟上“喊”了出来!
这一切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的意识核心。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扭曲变形。她仿佛被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冰冷的虚无中,耳边只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轰然退去的、震耳欲聋的潮汐声。
“目标……是…我?” 一个破碎的音节,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灵魂被撕裂的伤口中艰难挤出。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她自己生疼。
荒谬!
目标不是行走的时间容器,不是价值百万UT的猎物,不是克洛诺斯定义的“时光幽灵”……那是……那是她自己!是时间尽头那个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林薇!她猎杀了那么多人,双手沾满无辜者的生命烛灰,在道德的深渊里沉沦挣扎,付出灵魂的代价只为了从死神手中抢回母亲……最终,她拼尽全力要猎杀的目标,竟然是未来的自己?!这算什么?一个残酷的玩笑?一个恶毒的诅咒?还是……一个她无法理解、更无法逃脱的宿命闭环?
这念头本身就如同最疯狂的呓语,带着摧毁一切逻辑的力量。然而,那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脸庞,那刻入灵魂深处的眼神和口型,其真实感却压倒了一切理性!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是这种存在根基被彻底颠覆的虚无感。她是谁?她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如果终点就是这副苍老、疲惫、如同在时间风暴中被摧残殆尽的残骸模样,那此刻的挣扎、冷酷、沾满的鲜血……又有什么意义?
“呜——嗡——!”
左手腕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刺痛!紧接着是剧烈的、高频的震动!冰冷的金属环瞬间变得滚烫,死死勒紧她的皮肉!
林薇下意识地低头。腕间倒计时器的屏幕边缘,刺目的黄色警报波纹疯狂闪烁、跳跃,如同濒死生物最后的痉挛!尖锐急促的蜂鸣声撕破了脑海中的轰鸣,无情地宣告着身体机能的崩溃临界点——心率爆表!血压飙升!肾上腺素彻底失控!冰冷的科技造物正冷酷地记录着她作为一个“生命体”在精神核爆下的濒危状态。
108:55:22 猩红的数字在黄色警报的扭曲波纹中剧烈跳动、模糊,如同她此刻狂乱欲裂的心跳。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自身躯体的生理警报和剧痛,如同一桶掺着冰碴的刺骨冷水,兜头浇下!瞬间的激灵,将林薇从那冻结灵魂、吞噬意识的绝对惊骇深渊中,强行拖回了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不!不可能!
猎手的本能,那浸入骨髓的、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求生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疯狂挣扎!幻觉!一定是幻觉!是这片被诅咒的“时痕仓库区”无处不在的时间紊乱能量场干扰了她的视觉神经!是连日的高压、母亲的倒计时、天价债务的重压叠加,让她产生了精神分裂般的幻视!她需要确认!立刻!
“呃啊!” 林薇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猛地一甩头,试图将那张恐怖的脸庞从脑中驱逐出去。她右眼再次死死贴上冰冷的狙击镜目镜,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目镜压碎!
视野疯狂地重新聚焦、放大、扫描……
塔楼断裂面顶端的平台,在倍率拉满的镜头下纤毫毕现。
空的。
只有扭曲断裂、锈迹斑斑的钢筋狰狞地刺向灰暗的天空。只有被岁月和酸雨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金属板反射着冰冷的光。只有一片死寂的废墟和空旷的灰暗背景。
那个佝偻的身影,那个穿着破旧罩袍的“时光幽灵”,如同从未存在过的海市蜃楼,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残影、一点能量扰动都未曾留下!仿佛刚才那惊悚到灵魂出窍的数秒对视,仅仅是她濒临精神崩溃时,大脑投射在视网膜上的一场荒诞噩梦!
冷汗,如同冰冷的蛇群,瞬间从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浸透了伪装服下的保暖层,粘腻、冰冷地紧贴着皮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沉闷的痛感。
暴露了!绝对暴露了!
目标不仅精准地察觉了她的狙击位置,甚至……甚至在她扣动扳机之前,就“知道”了她是谁!林薇!这个名字被对方清晰地“喊”了出来!这己经超出了顶级猎手的反侦察能力范畴,这更像是……一种预知?或者,一种来自“未来”的确认?
这个念头带来的纯粹恐惧,瞬间压倒了之前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铁水灌入血管,让她西肢百骸都僵硬发麻。比面对克洛诺斯最精锐的“时卫”小队,比陷入绝境更让她感到致命的寒意!未知的、无法理解的力量,锁定了她!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废墟屋顶。只有她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腕间倒计时器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的尖锐蜂鸣和黄光闪烁。
滴答… 滴答… 滴答…
腕间红光的闪烁,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读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林薇全身神经绷紧到极限,试图从这匪夷所思的遭遇中理出一丝头绪时——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从她藏身的通风管道掩体后方传来!
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掩体外几米处,有人踩到了一块松动的金属片。
“!!!”
林薇全身的寒毛瞬间根根倒竖!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致命威胁的惊悚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通她的脊柱首冲头顶!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扭转身躯!
沉重的“时流抽吸器”在她手中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黑洞洞的环状端口带着冰冷的杀意,瞬间指向身后那片被巨大管道阴影笼罩的、通往废墟内部的黑暗入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战鼓,撞击声在耳膜内轰鸣,几乎要撞碎骨头!肾上腺素再次飙升,冲得她眼前发黑,握着武器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她因极度惊骇而睁大的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