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目光像无形的针,刺在林薇冰封的心防上。有那么万分之一秒,一种尖锐的东西试图从冰层下钻出来——是母亲病榻上同样枯槁的面容?还是久远记忆中,自己也曾有过的、对黑暗的恐惧?但这波动瞬间被更强大的力量碾碎。她腕间的红光,那催命的滴答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一缩。情感是负累,迟疑是毒药。在这里,她是猎手,不是人。
林薇推开了门。动作流畅而无声,如同推开一扇通往另一个冰冷程序的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在死寂的病房里异常刺耳。病床上的孩子猛地一颤,毯子下的身体绷紧了,那双惊恐的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从阴影中走出的、带来死亡气息的身影。
门外,隔着薄薄的墙壁,传来一个女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祈祷声,断断续续,破碎不堪:“……求求了……再给他一点时间……一点就好……我的小豆……神明啊……”是孩子的母亲。她或许正跪在某个冰冷的角落,向早己抛弃这片土地的神祇祈求着虚无缥缈的奇迹。
林薇屏蔽了那声音,如同屏蔽掉无用的背景噪音。她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目标上。她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温度,扫过孩子惊恐的脸,落在他瘦弱不堪的脖颈处——那里是“时流”最易捕捉的点位。她右手平稳地从外套中抽出“时流抽吸器”。
那装置形似一把粗短的、充满未来感的枪械,但枪口并非空洞,而是一个复杂精密的多层环状结构,中心闪烁着幽蓝的微光。冰冷的金属外壳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泛着无情的光泽。林薇的手指拂过激活符文,装置内部传来低沉的嗡鸣,如同毒蛇发现猎物前的嘶嘶声。环状结构开始加速旋转,中心蓝光变得不稳定,跳跃着细小的电弧。
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发不出尖叫,喉咙里只溢出短促、恐惧的抽气声。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往后缩,但虚弱的身体只是让破毯子滑落更多,露出嶙峋的肩胛骨。那双大眼睛里,无声的哀求汹涌如潮水,几乎要将人溺毙。他在用眼神哭喊:不!不要!妈妈!
林薇的呼吸没有一丝紊乱。她抬起手臂,将“时流抽吸器”的环状端口精准地对准了孩子的胸口,避开了他那双令人不适的眼睛。母亲祈祷的啜泣声在墙外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启动。”林薇的嘴唇无声地开合。
嗡鸣声瞬间达到顶峰,刺耳的尖啸取代了低鸣。环状端口蓝光大盛,数道凝练如实质的幽蓝光束猛地射出,精准地刺入孩子瘦弱的胸膛!没有伤口,没有鲜血,但那孩子身体瞬间僵首,像被无形的巨钉贯穿!
他眼中那点仅存的、代表生命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在幽蓝光束刺入的刹那,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她扣下扳机,抽走的是孩子眼中最后的光。
那双几秒钟前还盛满恐惧和哀求的大眼睛,瞬间变得空洞、灰暗、毫无生气。像蒙尘的玻璃珠,失去了所有神采。身体绷紧的力道骤然消失,小小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软塌塌地陷进肮脏的枕头里。生命的气息,连同那点微弱的抵抗意志,被那幽蓝的光彻底剥离、抽干。毯子滑落,露出他瘦骨嶙峋、毫无生机的身体,像一具被遗弃的破旧玩偶。
“小豆——!!!”
门外,母亲的祈祷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裂帛般的、非人的尖嚎。那声音穿透墙壁,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和崩溃,在救济院阴冷的走廊里疯狂回荡。紧接着是身体撞击墙壁的闷响和歇斯底里的哭喊、咒骂,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林薇置若罔闻。幽蓝光束回缩,装置中心的能量槽亮起,一枚拇指大小、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白光的“时间胶囊”被凝聚、弹出,落入林薇早己准备好的特制容器中。光芒微弱,远不如她付出的行动成本,甚至不及母亲一天所需的分量。她迅速关闭抽吸器,那刺耳的嗡鸣消失,病房里只剩下门外母亲撕心裂肺的恸哭,以及腕间倒计时器永不疲倦的滴答声。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下。
06:17:42 变成了 06:21:08。
微不足道的一些时间。代价,却是一个孩子眼中彻底熄灭的光,和一个母亲灵魂碎裂的声音。猎取过程本身的消耗加上设备的低效和目标的虚弱,最终获得的净收益仅能勉强抵消母亲维生舱不过片刻的能耗。
林薇面无表情地将时间胶囊收好,转身,没有丝毫停留。她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墨迹,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病房,将那令人心碎的恸哭和病床上迅速冰冷的小小身躯彻底抛在身后。救济院绝望的黑暗吞噬了她的背影,只有腕间那一点红光,依旧规律地闪烁着,滴答作响,如同她走向下一个深渊时,为自己敲响的冰冷足音。那红光,映着她离去的路,也映着身后彻底坍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