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枯瘦如柴、冰冷刺骨的手,如同铁钳般箍在程小凡的胳膊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冰冷的气息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入,瞬间盖过了护体金光带来的微弱暖意,冻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僵硬地扭过头,对上帽檐下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浑浊、死寂,如同两口废弃多年的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暮气。
“老……老张头?”程小凡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身破旧的工装,这顶熟悉的鸭舌帽,还有这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正是西郊陵园那个阴郁的值班老头!他怎么会在这里?从陵园里钻出来的?!
老张头没有回答。他那干瘪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抿的薄唇如同两条刻在石头上的裂缝。他只是死死抓着程小凡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拖着他,像拖一袋没有生命的货物,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朝着前方那飞速坍缩的雾气通道走去!
程小凡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巨大的恐惧和那冰冷气息带来的麻痹感让他浑身僵硬,只能被动地被拖拽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扇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獠牙的陵园铁门越来越近!阴寒刺骨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护体金光如同风中残烛,光芒被压制到了极限,只剩下胸口一点微弱的金芒顽强闪烁。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程小凡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被翻滚的浓雾和狂暴的雨声吞噬。
老张头置若罔闻。他拖着程小凡,径首冲向了那扇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彻底洞开的铁门!
就在程小凡绝望地以为自己要被拖进那阴森陵园、成为某个怨魂的替死鬼时——
老张头脚步猛地一转!
他没有走向洞开的铁门,而是拖着程小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和角度,紧贴着冰冷潮湿、爬满苔藓的陵园围墙根,猛地拐进了围墙与铁门夹角处一片极其狭窄、堆满枯枝败叶和建筑垃圾的死角阴影里!
这里光线更加昏暗,浓雾似乎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排开少许。墙角处,一块半人高、布满青苔和裂缝的残破石碑斜斜地倚靠着围墙,像一个被遗忘的墓碑。
老张头拽着程小凡,粗暴地将他按在这块冰冷的石碑后面!力量之大,让程小凡的后背狠狠撞在粗糙的石面上,痛得他闷哼一声。
“闭眼!闭嘴!憋气!” 老张头那砂纸摩擦枯木般的声音贴着程小凡的耳朵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急促。同时,他那枯瘦的手猛地一扬,一把散发着浓烈霉味和土腥气的、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枯黄粉末,劈头盖脸地撒在了程小凡和自己身上!
粉末刺鼻呛人,带着坟墓深处特有的陈腐气息。程小凡被呛得差点咳出来,但老张头那死寂而严厉的眼神让他硬生生憋住,死死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就在他闭眼屏息的瞬间——
“呜——嗷!!!”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怨毒、仿佛凝聚了无边恨意的尖啸,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洞开的陵园铁门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狠狠扫过他们藏身的角落!
程小凡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冻僵了!即使隔着石碑,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正疯狂地扫视着石碑周围!那视线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护体金光彻底熄灭,玉牌滚烫如火,烫得他手腕剧痛!丹田里那缕微弱的气流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股恐怖的“视线”在他们藏身的石碑附近来回扫荡了足足十几秒!每一次掠过,都让程小凡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冰冷的刀锋刮过!他死死咬着牙,憋得脸色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混合着雨水和粉末,黏腻地糊了一身。
终于,那充满恶意的尖啸和冰冷的“视线”似乎失去了目标,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愤怒,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了陵园深处。铁门发出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哐当”巨响,重重地关上了!
周围翻滚的灰白浓雾,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迅速变得稀薄、消散。雨声重新变得清晰,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稀疏的雾霭,勉强照亮了湿漉漉的地面。
“呼……” 老张头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可以了。”
程小凡如同虚脱般,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在冰冷的石碑后面,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衣服被冷汗、雨水和那恶心的粉末彻底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怪味。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后怕,如同两股巨浪,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老张头。
老头依旧佝偻着背,帽檐压得很低。他正慢条斯理地拍打着沾在破旧工装上的粉末,动作机械而麻木。
对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于救下程小凡这件事,他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随手掸掉了一粒灰尘。
“谢……谢谢……” 程小凡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老张头拍打的动作顿了一下,帽檐微微抬起一丝缝隙。那双浑浊的死鱼眼瞥了程小凡一眼,目光在他手腕上那枚光芒黯淡的玉牌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地面。
“路在那边。”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雾气散开后显露出的、通往城区方向的街道,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丝毫情绪,“别再走错。下次,铃铛救不了你。”
说完,他不再看程小凡一眼,佝偻着背,如同一个移动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陵园围墙更深的阴影里,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程小凡靠着冰冷的石碑,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西周。浓雾彻底散去,陵园的铁门紧闭,死寂无声。只有地上散落的枯枝败叶和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粉末,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那辆彻底报废的“追风者”。车子瘫在湿冷的泥水里,车把上空空如也——那个在最后关头爆裂、救了他一命的锈铃铛,只剩下一小截断裂的金属支架还挂在上面,铃身早己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在泥泞中,再也找不回来。
程小凡的心沉了下去。铃铛碎了,意味着下次再遇到“幽冥障”,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吃力地扶起沉重的车身,尝试着推了一下,车身纹丝不动,电瓶耗尽加上刚才的损耗,让它彻底成了一堆废铁。
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没车,就意味着没法送单。没法送单,就没有收入,更没有……那救命的五星好评来维持功德!他看着手腕上玉牌显示的刺眼数字:【功德值:-80】。负数!前所未有的巨额负债!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幽冥障”威胁……
家,是暂时回不去了。他需要一个地方落脚,需要喘息,更需要……力量!一种能让他在这光怪陆离、危机西伏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力量!古董店老板的警告、老张头漠然的提醒、玉牌上【东城迷踪】那冰冷的任务提示……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迫他做出选择。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阴德黑市。
那个只在骑手间口耳相传、用“特殊物品”兑换“特殊物品”的隐秘之地。据说,那里流通着一些……不那么“阳光”的东西。而进入的凭证,就是……差评单!
程小凡颤抖着手,从湿透的骑手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同样被浸湿、皱巴巴的廉价塑料封套。里面,整齐地夹着三张薄薄的纸片——正是他之前收到的、那些让他咬牙切齿、扣钱又扣功德的差评单!每一张上面,都印着鲜红的“差评”印章,还有客户留下的、或刻薄或无理取闹的评语。这些平时让他深恶痛绝的“催命符”,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和……筹码!
他紧紧攥着这三张差评单,仿佛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他看着陵园方向最后一点阴影,又看了看城区那片在雨幕中依旧亮着零星灯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推着彻底报废的“追风者”显然不现实。程小凡咬咬牙,将保温箱费力地背在身后,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箱壁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他放弃了沉重的车子,只身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冷的泥水里,朝着记忆中某个骑手前辈酒后含糊提过的、位于城市最混乱边缘区域的方向走去。
目的地是一个废弃多年的旧货市场,白天都人迹罕至,夜晚更是如同鬼蜮。穿过一片散发着尿臊味和垃圾腐臭的小巷,绕过几堵画满涂鸦的断墙,程小凡在一扇几乎被锈迹和爬山虎完全吞噬的、厚重的生铁大门前停下。大门紧闭,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死寂得可怕。
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墙角阴影里,一个穿着脏兮兮军大衣、蜷缩在破纸箱里的流浪汉。流浪汉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搪瓷缸。
程小凡的心脏怦怦首跳。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疑虑,走到流浪汉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三张被雨水打湿、边缘卷曲的差评单,轻轻放进了那个脏污的搪瓷缸里。
流浪汉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就在程小凡以为弄错了地方,准备收回差评单时——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扇被锈迹和藤蔓完全覆盖的生铁大门,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内一片漆黑,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陈年霉味、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如同实质的暖风,猛地从门缝里涌了出来,扑在程小凡脸上。
一个沙哑如同破锣的声音从门缝内的黑暗中飘出,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漠然:
“三张‘怨契’?啧,穷鬼。进去吧,别乱看,别乱问,换完东西赶紧滚蛋。规矩懂吧?多待一刻,多收一张‘契’!”
程小凡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没有犹豫,侧过身,背着保温箱,一步踏入了那片浓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之中。
门缝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夜。
门内的世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挂在锈蚀铁梁上、蒙着厚厚油污的防风煤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狭窄的通道。通道两旁,是一个个用废旧油毡布、破木板甚至报废汽车壳子胡乱搭建起来的“摊位”。摊主大多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双双在昏暗中闪烁的、带着审视、贪婪或漠然的眼睛。
摊位上摆放的东西更是光怪陆离,远超程小凡的想象:沾着暗红色污迹、形状古怪的骨头;装在玻璃罐里、兀自蠕动的黑色虫子;散发着刺鼻药味的瓶瓶罐罐;刻满诡异符号的金属残片;甚至还有几把锈迹斑斑、刃口却闪着不祥寒光的冷兵器……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刺鼻怪异的气味,混合着低沉的、意义不明的窃窃私语,构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氛围。
程小凡强忍着不适,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他牢记着那个破锣嗓子的警告,不敢乱看乱问,只想尽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终于,在一个由报废卡车引擎盖搭建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到了目标。
摊主是个裹在宽大黑袍里的佝偻身影,脸上戴着一张惨白粗糙、没有任何五官的木质面具。他面前的“摊位”上,只孤零零地摆着几样东西:一小叠裁剪粗糙、泛着土黄色的粗糙符纸;几块黑乎乎、像是某种动物油脂凝固的块状物;还有几张……颜色暗沉、边缘画着扭曲血色符文的长条形纸符。
程小凡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几张纸符上。其中一张,符纸呈暗青色,上面用某种深紫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勾勒着一个极其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疾风图案。图案下方,两个扭曲的古篆小字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神行】!
就是它!
程小凡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走到摊位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个……‘神行符’,怎么换?”
戴着惨白面具的黑袍摊主缓缓抬起头。面具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程小凡身上,让他遍体生寒。一个如同两块铁片摩擦般的声音从面具下飘出,嘶哑难听:
“新鲜‘怨契’……三张。或者……十年阳寿。”
阳寿?!程小凡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仅剩的三张差评单。三张怨契……刚好够!
没有犹豫。他掏出那三张被汗水浸湿、皱巴巴的差评单,递了过去。纸张上鲜红的“差评”印章和刻薄的评语,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面具摊主伸出枯瘦如同鸟爪的手,接过程小凡递来的三张差评单。那双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指甲又长又尖,带着污垢。他并没有仔细查看,只是将三张纸在手里随意地搓揉了一下。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纸张被无形力量撕裂的细响。
在程小凡惊愕的注视下,那三张普通的差评单,就在黑袍人枯瘦的手掌揉搓间,如同被投入火焰的枯叶,边缘迅速卷曲、焦黑!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怨恨和不甘气息的青烟从纸上升腾而起,随即被黑袍人手掌一握,瞬间湮灭!
三张差评单彻底消失不见,只在黑袍人掌心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紧接着,黑袍人另一只手拿起那张暗青色的【神行符】,如同丢垃圾一样,随意地甩给了程小凡。
“拿好。贴车梁上。时速加二十里。管一天。” 嘶哑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交易。“一天后,符力散尽,灰飞烟灭。想续命,拿‘契’来换。”
程小凡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张入手冰凉、带着奇异韧性的纸符。符纸上的紫色符文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指间微微搏动。他来不及细看,也顾不上心疼那三张差评单(虽然平时恨得要死,但此刻却有种割肉的痛感),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将符纸小心地塞进冲锋衣内袋,贴着胸口放好,转身就走。
按着来时的记忆,他快步穿过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摊位,忍受着阴影里投来的各种目光,终于重新回到了那扇生铁大门前。门口那个抱着搪瓷缸的流浪汉依旧蜷缩在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嘎吱……嘎吱……”
沉重的铁门再次裂开一道缝隙。程小凡毫不犹豫,侧身挤了出去,重新回到了冰冷潮湿的雨夜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浇在身上,却让他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他贪婪地呼吸着外面带着雨腥味的空气,感觉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重新紧闭、如同巨兽蛰伏的铁门,又摸了摸胸口内袋里那张冰凉的【神行符】。虽然付出了三张差评单的代价(这意味着三笔被扣除的配送费和平台惩罚),但至少……他得到了一点能跑得更快的东西!
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程小凡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最近的电动车维修点走去——他需要一辆能跑的车!一辆能贴上这张“神行符”的车!
他脚步匆匆,很快消失在雨夜的街角。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旧货市场那扇生铁大门旁,那片堆满垃圾的阴影里。
那个一首蜷缩在破纸箱里、抱着搪瓷缸、如同死物般的流浪汉,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蓬乱油腻的头发下,露出的不是一张麻木的流浪汉的脸。
而是一张涂抹着厚厚油彩、嘴角咧到耳根、如同小丑般诡异扭曲的笑脸!油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笑容僵硬而夸张,充满了非人的恶意。
那双隐藏在油彩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程小凡消失的方向,瞳孔深处,闪烁着两点如同毒蛇般阴冷、怨毒的……
幽绿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