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灯光下,扳机护圈反射着刺目的光。男人枯瘦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细微的颤抖带动着沉重的枪身也在微微晃动。汗珠汇聚在他蜡黄的鬓角,沿着颤抖的颧骨滚落,滴在冰冷的枪管上,瞬间蒸发无踪。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一声濒死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恐惧本身的味道。
“滴答…滴答…”
座钟的指针仿佛挣脱了束缚,声音陡然放大,清晰地敲打着每个人的鼓膜,也敲打着男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那声音不再是时间的刻度,而是催命的符咒。
“快点!” 角落里一个穿着脏污背心、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突然暴躁地低吼,他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凶狠却难掩深处的恐惧,“磨蹭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 他的催促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众人心上,也抽断了男人最后一丝犹豫。
“啊——!” 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死寂。男人猛地闭上眼,仿佛要隔绝这残酷的世界,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岩石,搭在扳机上的食指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狠狠向后抠去!
“咔!”
一声清脆、空荡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没有火光,没有爆鸣,只有那一声空洞的、宣告暂时安全的机械回响。
男人身体剧烈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随即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般下去,手中的左轮手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斑驳的桌面上,兀自旋转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溺水者重获空气,胸膛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旧的西装外套。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让他趴在桌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近乎崩溃的啜泣。
空气并没有因此松动。那声“咔嗒”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的窒息。它证明了游戏的绝对真实,证明了那枚子弹确实存在,随时可能带走下一个人。
山羊头面具后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失望,又或者只是纯粹的漠然。他优雅地弯腰,重新拾起那把沉重的左轮手枪。冰冷的金属在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显得格外契合。
“幸运,或者说……不幸。” 他毫无感情地评价,声音依旧嘶哑冰冷,“你的‘命运’暂时寄存了。”
他的视线缓缓移开,扫过剩余九张惊魂未定的脸。最终,停在了那个戴着裂了纹的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身上。男人的镜片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冷光,他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紧盯着山羊头手中的枪。
“现在,” 山羊头将左轮手枪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枪口有意无意地指向眼镜男,“轮到你,为这场游戏增添……变数了。” 他将手枪向前一递,冰冷的枪柄距离眼镜男只有咫尺之遥。
眼镜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接,目光死死锁住山羊头面具上那空洞的眼窝,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为什么?你到底是谁?这游戏……有什么意义?”
山羊头似乎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透过面具,变成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嗬”声。
“意义?” 他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问题,“羔羊在祭坛上询问屠刀的意义?多么……天真。”
他手腕一抖,手枪的转轮再次发出“咔咔”的轻响,高速旋转起来,那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恶鬼的低语。
“拿起它,扣动扳机。或者……” 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我替你完成仪式,但代价,会由所有人……共同承担。” 他刻意加重了“所有人”三个字,目光扫过其他八人。
恐惧如同实质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那个护着孕妇的络腮胡壮汉,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式马甲的老人,握紧了胸前一块怀表,指节发白;年轻女人死死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
眼镜男感受到身后投来的、混杂着祈求、恐惧甚至一丝怨恨的目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他明白,反抗或质问在此刻毫无意义。山羊头掌握着绝对的规则和力量。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僵硬却坚定,伸向了那把决定生死的左轮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沉重得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他稳稳地接过了枪。
“很好。” 山羊头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如同夸奖一个听话的玩具,“记住,每一次空响,都是命运女神的微笑。而子弹……是她最慷慨的馈赠。” 他微微侧头,那破旧的山羊角在灯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对准这里,” 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然后……扣动扳机。让命运,聆听你的心跳。”
眼镜男没有再看山羊头,也没有看周围任何人。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那把枪上,集中在自己搭在扳机上的食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手臂的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冰冷的枪口,抵上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首刺骨髓。他闭上了眼睛,隔绝了山羊头那令人窒息的目光,隔绝了同伴们绝望的脸庞。世界只剩下冰冷的枪口,自己沉重的心跳,以及……扳机那微小却重逾千斤的行程。
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络腮胡壮汉屏住了呼吸,孕妇的啜泣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即将决定生死的食指上。
眼镜男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聆听冥冥中的启示。终于,他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开始向后移动……
扳机护圈下的金属构件,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那根决定生死的手指,每一毫米的后移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空气不再是凝固,而是变成了紧绷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发出毁灭的尖啸。
眼镜男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上的皮肤被坚硬的枪口压得凹陷下去,血管在冰冷的金属下突突跳动。他闭着眼,但黑暗并非虚无,里面翻滚着无数破碎的、无法捕捉的画面——陌生的街道,模糊的人影,刺耳的刹车声,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某个名字的呼唤,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记忆的碎片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加剧了此刻的荒诞与绝望。
滴答…滴答…”
座钟的声音再次顽强地穿透死寂,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也像在催促他完成这残酷的仪式。
“快点!” 光头大汉忍不住又低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带着濒临崩溃的烦躁。他旁边的年轻女人猛地一哆嗦,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手臂。
眼镜男充耳不闻。他的世界只剩下指尖的触感和那根沉重的弹簧。扳机己经移动了三分之一,阻力清晰地传来。他停顿了,仿佛在悬崖边缘勒马。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流进衣领。
山羊头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真正的、由黑暗凝聚的雕像。面具上破旧的木质纹理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没有任何催促,但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停顿中,坐在眼镜男斜对面的那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式马甲的老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抽气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眼镜男握枪的手腕内侧,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生生扼住。
眼镜男敏锐地捕捉到了老人这细微的异常。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内侧?那里有什么?他分神了零点一秒,试图回想,却只引来一阵剧烈的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