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市壁垒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放大,如同匍匐于大地之上的钢铁巨兽,比她们离开时更显森严。
锈迹斑斑的废弃车辆和杂乱障碍物被清理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用钢筋水泥浇筑的、带有射击孔的厚重掩体和层层叠叠的蛇腹形铁丝网。
壁垒顶端,瞭望塔的数量明显增多,上面架设着探照灯和重机枪的轮廓清晰可见,身着统一深橄榄绿军装的士兵持枪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荒野。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腐烂和混乱的气息,还夹杂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和一种属于军队的、铁血肃杀的秩序感。
唯一的入口处,钢板大门紧闭。
门前设立了检查站,穿着防弹衣、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神情冷峻,仔细盘查着每一个试图进入的幸存者。
长长的队伍缓慢蠕动,气氛压抑而紧张。
幸存者们衣衫依旧褴褛,但脸上的麻木绝望中,似乎多了一丝对“生活”的微弱期盼。
林澈三人背着沉甸甸的背包,排在队伍末尾。
黄金级的气息被她们刻意收敛,如同藏鞘的利刃。
秦霜看着壁垒上林立的枪口和森严的守卫,惊讶道:“这才多少天呀?不愧是军方呀!”
“集中资源,建立秩序,这是必然的选择。”林澈目光沉静地扫过壁垒的防御工事,“只是不知道,这秩序之下,是庇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
轮到她们检查时,士兵的目光在三人相对干净整洁的衣着和鼓胀的背包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三人出众的外表,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林澈主动打开背包,露出里面密封完好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
士兵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只是严格地检查了她们身上是否携带违禁品和明显感染迹象,便挥手放行。
踏入壁垒内部,变化更是天翻地覆。
街道虽然依旧破败,但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污物被清理了大半,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更浓。
随处可见穿着防护服、背着喷雾器进行消杀作业的士兵和征召的平民。
混乱的窝棚区被规划得相对整齐,设立了临时的卫生点和配水站。
持枪巡逻的士兵小队穿梭在街道上,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叫卖声、争吵声依旧存在,但那种赤裸裸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混乱和掠夺感被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力约束下的、小心翼翼的生存氛围。
“军方……人类最后的屏障啊!”秦霜难得地收起了玩世不恭,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认可。
三人没有在相对“繁华”的主干道停留,而是按照计划,首接前往军方指挥部所在的区域——壁垒中心一座相对完好的旧政府大楼。
她们需要找到陆沉舟,进行这场关乎她们立足根本的交易。
不是不能找别人,而是找相对比较熟悉的陆沉舟能避免很多麻烦和确保一定的安全性。
然而,在戒备森严的指挥部外,她们却被陆沉舟的亲兵拦了下来。
那是一个面容刚毅、眼神锐利的年轻士官,林澈有点印象,上次陆沉舟帮她解围的时候,身后就跟着这么一个身影。
“抱歉,三位,陆上尉现在不在指挥部。”
士官的态度不卑不亢,带着军人的硬朗。
“不在?”林澈微微蹙眉,“那请问他去哪里了?我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他面谈。”
士官犹豫了一下,看着林澈三人明显不同于普通幸存者的气质和那沉甸甸的背包,又想到上尉似乎对眼前这位林小姐格外不同,最终低声道:“上尉去了‘老残院’。”
“老残院?”秦霜一脸茫然。
士官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解释道:“壁垒东区角落,一个……安置点。里面都是些在末世里失去亲人、或是受伤残疾、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废人。没人管,也管不过来,只能集中在那里,勉强吊着口气。”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末世特有的残酷。
林澈的心沉了沉,秦霜也收起了随意的表情。
“谢谢。”林澈点头致谢,拉着林清安,转身朝着士官指点的方向走去。
秦霜默默跟上。
……
穿过壁垒内相对“有序”的区域,越往东走,景象便越发破败凄凉。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被浓重的腐臭、尿臊和绝望的气息取代。
低矮、歪斜的窝棚拥挤在一起,如同巨大的贫民窟坟墓。
街道泥泞不堪,污水横流,一些形容枯槁、目光呆滞的人蜷缩在角落,如同被世界遗忘的残渣。
这里,是被“秩序”刻意遗忘的边缘。
所谓的“老残院”,不过是几栋用破木板和塑料布勉强围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废弃仓库。
还未走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以及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
林澈三人站在仓库入口处一个稍高的土坡上,目光穿透敞开的、形同虚设的大门,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仓库内部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地上铺着肮脏的破布和干草,上面或躺或坐着一个个如同枯槁人形般的身影:有白发苍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空洞望着屋顶的老人;有断臂缺腿、伤口溃烂流脓、发出痛苦低吟的中年人;有蜷缩在角落、目光呆滞、仿佛灵魂早己离去的孩子……
绝望,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而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心,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忙碌着。
是陆沉舟。
他脱去了笔挺的军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沾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军绿色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俊逸的脸上蹭着几道灰黑的污迹,额角挂着汗珠。
他此刻正蹲在一个瘦骨嶙峋、不断咳嗽的老人身边,动作轻柔地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湿布,擦拭着老人嘴角流出的涎水和污物。
他的神情专注而温和,没有半分嫌弃和不耐,一边擦拭,一边低声和老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安抚人心的浅浅笑意。
旁边,一个断了腿的中年汉子挣扎着想坐起来喝水,却打翻了身边一个破碗。
陆沉舟立刻起身走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地扶住他,捡起破碗,又从一个军用保温壶里倒出温热的水,小心地喂到汉子嘴边。
“慢点喝,老张。”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清晰地穿过仓库的嘈杂传来。
他刚喂完水,一个穿着白大褂、背着药箱的医疗兵匆匆走了进来。
陆沉舟立刻迎上去,指着角落里一个伤口严重化脓、发出微弱呻吟的伤者:“王军医,快看看那边!伤口感染很严重,需要立刻处理!”
医疗兵点点头,快步走过去。
陆沉舟没有离开,而是自然地蹲在一旁,帮忙递纱布、拿药品,动作熟练而默契。
当医疗兵用消毒水清洗伤口时,伤者发出痛苦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
陆沉舟立刻伸出手,紧紧握住伤者那只完好的手,低声而坚定地安抚:“坚持住!忍一忍!马上就好!相信我!”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他穿梭在绝望的人群中,像一束温暖而坚定的光。
为老人掖好散开的破毯子;扶起摔倒哭泣的痴呆孩子,笨拙地拍去他身上的灰尘;将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压缩饼干捏碎了分给几个饿得眼睛发绿的孩子;甚至拿起一把破扫帚,清扫着地上最显眼的垃圾和污物……堂堂上尉,做着最琐碎、最肮脏、最无人问津的“鸡毛蒜皮”。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灰尘和污迹沾满了他的脸颊和手臂,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一种无法被污垢掩盖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光芒。
那光芒,是悲悯,是担当,是在这末世深渊中,依旧固执地守护着人性最后一丝火种的执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屋顶缝隙,恰好落在他身上。
汗水浸湿的鬓角,沾着污迹却依旧棱角分明的侧脸,紧握着伤者传递力量的手……
这一幕,如同带着神性的剪影,狠狠撞入了仓库门口三人的眼中和心底。
林澈静静地看着,清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她见过陆沉舟的温润儒雅,见过他战场上的杀伐果断,见过他身为上尉的威严……却从未想过,会看到他在这样肮脏绝望的角落,做着最卑微的侍奉,闪耀着最纯粹的人性光辉。
那份反差带来的震撼,如同重锤,敲碎了她心中某些固有的藩篱。
秦霜抱着手臂,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己消失不见。
她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在污秽中忙碌的身影,半晌,才低低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和自嘲,吐出一句:“妈的……姓陆的,不管是不是演戏……老娘……服了。”
就连懵懂纯粹如林清安,琥珀色的眼瞳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仓库里的陆沉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弥漫的绝望和痛苦,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沉舟身上散发出的、如同阳光般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那力量,与他潜意识里某个冰冷而恐怖的存在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Hello Kitty玩偶,小小的血色签名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陆沉舟终于注意到了门口伫立的身影。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仓库,落在林澈三人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他放下手中的破扫帚,对旁边的医疗兵交代了几句,然后大步朝着门口走来。
他脸上的污迹和汗水在夕阳下清晰可见,军衬衫也皱巴巴地沾满污渍,但这丝毫不损他此刻的风姿。
相反,那份源于真实付出的“脏污”,让他整个人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真金,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折的、纯粹而强大的魅力。
“阿澈?”
他走到近前,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和悦耳,“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明显变化的气质和她们身后沉甸甸的背包,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