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海贝思”的余威仍在，天空阴沉得如同巨大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间歇性的骤雨依旧会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将城市反复冲刷。
在医院住了两天，高烧终于退去，但林晚的精神和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医生开了些药，嘱咐她回去静养。李瑶和张倩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出医院大楼。
冷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林晚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身体还很虚，脚步有些发飘，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她只想快点回到宿舍那个小小的、能暂时隔绝外界的空间，哪怕那里也充满了冰冷的回忆。
李瑶去路边拦车，张倩扶着林晚在医院门口廊檐下等待。雨暂时停了，但空气潮湿冰冷，路面低洼处积满了浑浊的雨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医院大门旁一根粗大的廊柱后闪了出来。
是沈聿。
他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身上的衣服不再是那天湿透的羊绒大衣，换成了一件深色的冲锋衣，但依旧带着湿意，头发也凌乱地贴在额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颓丧。那双浅色的眼眸布满了红血丝，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正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紧紧盯着被张倩扶着的林晚。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也着了凉。他上前一步，试图靠近。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股强烈的寒意和厌恶从心底首冲头顶。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他那令人作呕的目光，抓着张倩手臂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张倩立刻像炸了毛的猫，挺身挡在林晚前面，对着沈聿怒目而视：“沈聿！你又想干什么？！离晚远远点！医生说她需要静养！你听不懂人话吗？！”
沈聿的目光越过张倩，依旧固执地、痛苦地锁在林晚低垂的侧脸上。他看到了她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病容，看到了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抗拒，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他心里。
“晚晚……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充满了痛苦和懊悔，“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该……不该让苏晴出现……更不该……”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悔恨哽住了喉咙，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苍白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你好点没有……”
“看过了？可以滚了！”李瑶拦到一辆出租车，快步跑回来，看到沈聿，怒火瞬间点燃，指着他的鼻子毫不客气地骂道，“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嘴脸！晚晚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高烧昏迷！差点肺炎！你现在跑来装什么深情？！滚啊！”
沈聿被李瑶尖锐的斥责刺得脸色更加苍白，但他固执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摇摇欲坠的石像，目光依旧死死缠着林晚，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求：“晚晚……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让我解释……”
林晚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沈聿那痛苦嘶哑的声音，像无数只肮脏的手在撕扯她的神经，让她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弥补？解释？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他所有的行为，从琴房开始，到云端摊牌，再到生日会的羞辱和雨巷的耳光，最后是强闯宿舍导致她高烧昏迷……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刻满了屈辱的印记。他此刻的悔恨和痛苦，在她看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湿气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眩晕感。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终于对上了沈聿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痛苦和哀求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清冷疏离，只有一片狼藉的悔恨和脆弱。若是从前，或许能让她心软。但现在……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因为用力而渗出血丝。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平静和力量，清晰地砸在沈聿的心上：
“沈聿。”
她叫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叫一个陌生人。
“收起你这副样子。”她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真的……”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寻找一个最精准的词。然后，她一字一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吐出那句诛心之言：
“——烂透了。”
烂透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匕首，带着林晚所有的恨意、厌恶和彻底的否定，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沈聿的心脏！
沈聿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他脸上所有的痛苦、哀求、悔恨，在那一刻凝固、碎裂！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映出林晚那张冰冷决绝的脸，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被彻底击碎的绝望！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进一个积满污水的浅坑，浑浊的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晚，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林晚那冰冷的眼神，那“烂透了”的评价，像一道终极审判，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碾碎了他所有试图挽回的奢望。
就在这时，李瑶拦下的出租车按响了喇叭催促。
林晚不再看沈聿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沾满泥泞的石头。她收回目光，任由张倩和李瑶小心地搀扶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走向出租车。
车门打开，她弯腰坐了进去。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冰冷潮湿的空气，也隔绝了那个僵立在泥水中、如同被遗弃的破败玩偶般的身影。
出租车启动，汇入湿漉漉的车流。
沈聿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滑落。他看着那辆载着林晚的黄色出租车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仿佛带走了他世界里最后一丝光亮。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浑浊的泥水，看着裤腿上肮脏的污渍。林晚那句冰冷刺骨的“烂透了”，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残存的骄傲和灵魂。
他慢慢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仿佛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冲破喉咙，在冰冷的雨水中破碎地弥漫开来。
他真的……烂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