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铁柱拄着棍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不懂什么分销商、什么现金流，但他看懂了苏璃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和精准拿捏人心的本事。这个“小主子”，不简单。
两人正准备离开码头，鬼院的方向，却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喊声！
苏璃脸色微变，与赵铁柱对视一眼。
“走！”赵铁柱低吼一声，木腿重重顿地，转身就朝鬼院方向疾走，速度竟比平时快了不少。苏璃紧随其后。
刚拐进柳条巷口，就看见鬼院那扇半倒的大门处，围着几个流民，正惊恐地朝里面张望。院内，传来妇孺惊恐的哭喊和一个男人嚣张的咆哮！
“妈的！一群臭要饭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黑虎帮的！”
“保护费！一个月十斤米，五百文钱！少一个子儿，老子把你们这破窝全掀了！”
“哭！再哭！信不信老子把你家小崽子扔河里喂王八！”
苏璃眼神瞬间冰冷如霜。她拨开人群，大步走进院子。
只见天井中央，三个穿着黑色短打、敞着怀、露出胸膛上刺青的彪形大汉，正耀武扬威地站着。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脚踹翻了熬粥的大铁锅，粘稠的粥液和烧红的炭火泼洒了一地，冒着白烟，几个妇人正哭喊着试图抢救地上散落的、沾满灰土的米粒。赵铁柱安排负责看守的一个半大少年被打倒在地，嘴角流血。其他流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那横肉汉子正揪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的头发，恶狠狠地叫骂着，唾沫星子喷了妇人一脸。婴儿吓得哇哇大哭。
“住手！”苏璃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破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三个汉子一愣，循声看来。当看到出声的只是一个穿着破旧男装、身形单薄、斗笠遮脸的“小子”时，横肉汉子脸上露出轻蔑的狞笑：“哟呵？哪来的小崽子？活腻歪了？敢管黑虎帮的闲事？”他松开妇人，晃着膀子朝苏璃走来，另外两个汉子也狞笑着围了上来。
赵铁柱立刻横跨一步，挡在苏璃身前，枣木棍横在胸前，独眼中凶光毕露，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狼。
苏璃却轻轻拍了拍赵铁柱紧绷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横肉汉子走上前两步，斗笠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三人。
“黑虎帮？”苏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少年人的颤抖，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几位大哥…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找错地方？”横肉汉子嗤笑，指着满院的流民和破败的景象，“这破鬼院，不是你们这群臭要饭的占着？少废话！钱粮拿来！不然……”
“不然怎样？”苏璃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质问，“你们黑虎帮，敢动知府大人存放在这里的赈灾官银吗？！”
“赈灾官银？！”三个汉子同时一愣，脸上的狞笑僵住了。横肉汉子狐疑地打量着苏璃，又看看这破败的院子，“放屁！哪来的官银？老子怎么没看见？”
“你看不见，是因为你没资格看！”苏璃猛地抬手，指向后院一间刚刚被她清理出来、门窗紧闭、还特意让赵铁柱用新买的锁头锁上的厢房，“看到那间屋子了吗？知府衙门封条！里面，是整整三箱刚从省里拨下来的赈灾银子！十天后就要押往北边！知府大人体恤，知道这鬼院闹鬼没人敢来，特意借此地存放！派了我们兄弟在此看守！”她刻意加重了“兄弟”二字，目光扫过凶悍的赵铁柱。
“你们黑虎帮，”苏璃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如同数九寒冰，“踹烂大门，打伤看守，砸翻赈灾粥锅，惊扰官银重地！现在，还想要保护费？！”
她猛地踏前一步，斗笠下的目光如同利剑，首刺横肉汉子的眼睛：
“你！是嫌命长了吗？！”
“还是说，你们黑虎帮，想试试朝廷的刀，够不够快？！”
2.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地上那口破锅里的炭火还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以及婴儿断续的啼哭。
横肉汉子和他两个同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冷汗顺着他们的鬓角流下。赈灾官银！知府衙门！看守！朝廷的刀！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狠狠砸在他们这些底层混混的心头！尤其是苏璃那斩钉截铁、煞有介事的语气，还有那个瘸腿老兵凶悍的眼神和腰间鼓鼓囊囊的破布包（里面是柴刀），以及那间紧闭着、挂着崭新铜锁的厢房……一切，都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官家”威压！
他们敢欺负流民，敢勒索小贩，但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碰官府的银子！那是要掉脑袋，甚至诛连帮会的大罪！
“误…误会！天大的误会！”横肉汉子脸上的横肉都在哆嗦，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作揖，“小…小兄弟…不，小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官爷在此看守重地！我们…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踢了旁边还在发愣的同伙一脚。
三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大汉，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冲出鬼院大门，头也不敢回，瞬间消失在巷口，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院子里，一片狼藉，粥香混杂着炭火的焦糊气。流民们惊魂未定地看着门口，又看看站在天井中央、斗笠遮脸的苏璃，以及她身后拄着棍子、如同门神般的赵铁柱。
苏璃缓缓转过身，斗笠下的目光扫过地上打翻的粥锅，被打伤的少年，还有那些沾满泥土的米粒。她沉默了片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把地上的米，能捡的都捡起来，洗洗干净，晚上照常熬粥。”
“受伤的，去赵伯那里领点草药敷上。”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
“今天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在外头多一句嘴——”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每一张惊惧的脸：
“我苏璃，第一个把他扔出去喂黑虎帮！”
流民们噤若寒蝉，慌忙低头，各自忙碌起来，动作比平时更加麻利小心。
赵铁柱走到苏璃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小主子，那厢房……”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空木箱。
苏璃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她走到那间紧闭的厢房门口，取下那把崭新的铜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黄布。那是她让赵铁柱买铁锅时，特意多买的一尺粗黄布。
在赵铁柱和几个胆大流民惊愕的注视下，苏璃走到院中，打开一个空置的大木箱，将那块黄布仔细地、平整地覆盖在空荡荡的箱底。金黄色的布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庄重而……诡异的官家威严。
她“啪”地一声合上箱盖。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搬进去，锁好。”苏璃的声音平淡无波。
赵铁柱看着那合上的、盖着黄布的箱子，又看看苏璃平静无波的侧脸，独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震撼。他沉默地执行命令，和另一个汉子一起，将那口盖着黄布的空箱子，重新抬回了那间紧闭的厢房。铜锁落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苏璃站在天井中央，看着那扇重新锁紧的门。
空箱覆黄布。
戏台己搭好。
这鬼院的风，才刚刚吹起。而暗处窥探的眼睛，恐怕也己被惊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