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门外谢文轩那被宠坏了的、带着不耐的喊声越发清晰,夹杂着丫鬟小意的劝阻:“少爷,夫人真的身子不适,您稍晚些……”
周心悦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骤然加深,几乎裂开成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前世,这声声“母亲”曾是她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她倾尽所有去回应,换来的却是背后捅来的致命一刀!她曾将这顽劣不堪的朽木视作心头宝,耗尽心血雕琢,最终只养出了一头反噬其主的白眼狼!
“我的‘好儿子’……”她无声地翕动嘴唇,眼中却无半分温情,只有无尽的寒意和一丝即将付诸行动的残酷算计,“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那为娘,便好好‘成全’你一番‘前程’!”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妆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小匣上。那里放着她仅存的几件值钱首饰,是吴妈妈拼死藏下的。前世,这点微薄之物被她用来打点狱卒,试图给父兄传个口信,最终石沉大海。今生,它有了更重要的去处。
“捧杀……”周心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锦被,发出沉闷的微响,如同战鼓初擂,“便从这第一步开始吧。”
门外,谢文轩似乎等得不耐烦,焦躁地跺了跺脚,声音拔得更高:“行行行!都拦着我是吧?本少爷不稀罕见了!银子呢?昨日说好的二百两跑马本钱呢?母亲病着,你们这些刁奴也敢克扣我的花用不成?再不拿来,信不信我打断你们的腿!”
叫嚣声刺耳地传进来。周心悦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幽潭般的眸子里只剩下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她对着门外,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门,带着一种病弱中刻意放大的疲惫和妥协:
“是轩儿在外头吗?莫要为难下人……咳咳……母亲……母亲是身子不济,怠慢你了。小意,进来吧,把我妆匣里那个红封取来……”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纵容的无奈,“拿二百两……给少爷。天寒地冻,跑马……也需添置些厚实暖和的护具,别……委屈了自己。想去玩,就去吧……学业功课,晚些……晚些也无妨的……”
这话一出,门外的喧闹瞬间安静了一瞬。谢文轩大概是没料到卧病在床的母亲竟然如此“爽快”地满足了他的无理要求,甚至主动“宽慰”他学业可以耽搁。短暂的错愕后,便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轻视透过门缝传来:“哼,这还差不多!还是母亲疼我!钱拿来,我走了!”
脚步声伴随着孩童张扬的呵斥下人的声音迅速远去。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火噼啪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雪呜咽。周心悦靠在引枕上,面无表情。只有那紧握着锦被边缘、骨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翻江倒海的恨意和那即将燎原的复仇烈焰。
暖阁里炭火依旧烧得旺,暖融融的空气飘着淡淡沉水香的气息。周心悦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狐裘毯子,手里捧着一本诗集,目光却穿透窗棂上朦胧的绢纱,落在院子里那几株覆满了白雪的枯枝上。这暖意隔绝了外间的风雪,却暖不透她心口的冰寒。
沉重的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裹挟着冷风的吴妈妈闪身进来,迅速合拢帘子,将寒意挡在外面。她走到周心悦身边,脚步放得极轻,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安。
“小姐,”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喘,“成了!王掌柜和李管事那边,收到您的亲笔信和那对……耳坠子当信物,立刻就明白了!”
周心悦的指尖在诗集的纸页上轻轻划动,没有任何停顿,眼神依旧落在窗外,仿佛那雪景有无穷的吸引力。她“唔”了一声,极轻,听不出情绪。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周心悦的唇角漾开,如同冰湖上裂开的第一道细纹,转瞬即逝。好戏,开场了。
“把这,” 她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这药碗倒了。”
她纤白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吴妈妈手里那碗早己凉透、散发着不祥腥气的药汁。
“小……小姐……” 吴妈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调,“这账册……公中的账册……撕了……这……这如何是好?老夫人那边……” 侯府老夫人李氏,最重规矩体统,也最是依赖周心悦的嫁妆过日子。
“该来的,总会来。” 周心悦淡淡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甚至微微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照做便是。”
她不再言语,转身一步步走回床榻。脚步依旧虚浮,身体深处的酸痛尚未完全消散,但这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平稳。她坐回柔软的锦褥上,靠上引枕,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场的撕毁,耗尽了她的气力,又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