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沙滩染成灰紫色,孟宴臣倚着防潮垫,面前歪歪扭扭摆着七八个啤酒罐。
咸涩的海风卷起他垂落的额发,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喉结剧烈滚动,玻璃瓶碰撞垃圾袋的声响在空荡的海滩格外刺耳。
肖亦骁接到信息狂奔而来时,正撞见孟宴臣把新启的啤酒罐往额头上贴。
“孟宴臣!”他一把夺过酒瓶,“你发什么疯?”
话没说完,孟宴臣突然下来,酒气混着海风扑面而来。
孟家客厅的水晶灯骤然亮起,付闻樱望着儿子通红的脸和皱巴巴的衬衫,指尖攥紧了真丝睡袍的系带。
“亦骁,宴臣向来滴酒不沾,你到底带他去了什么场合?”
孟怀瑾也难得生气道:“就算成年了,也该有分寸!要是出点意外……你让我们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肖亦骁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却卡在喉咙里。他突然想起平日里自己在长辈面前插科打诨的模样,此刻倒成了百口莫辩的铁证。
深夜的肖家,藤条破空声混着怒吼在客厅炸开。
“从小就知道惹是生非!”父亲举着棍子追得他满屋子跑,“现在还把宴臣带坏了!”
母亲拿着鸡毛掸子堵在楼梯口,“你看看宴臣多懂事,再看看你……”
肖亦骁躲在餐桌下,望着父母气得发抖的手,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平日里那些不着调的行径。
早知道就该把孟宴臣灌酒的样子拍下来,也不至于替人背这个黑锅。
第二天下午,肖亦骁顶着淤青找上门时,孟宴臣正倚在飘窗边发呆。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手里握着的热水早己凉透。
“祖宗,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肖亦骁一屁股坐进真皮沙发,扯了扯领口露出青紫的掐痕,“我昨晚被我爸追着打了三条街!”
孟宴臣的睫毛剧烈颤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住马克杯。
最终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疯长。
肖亦骁望着好友单薄的背影,突然泄了气。
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行吧,不想说就不说。但下次要发疯记得叫上我,总不能每次都让我背黑锅。”
几天后,在一场现代艺术展的玻璃展柜前,孟宴臣的脚步骤然停住。
暖黄色的射灯下,一只光明女神闪蝶标本静静蛰伏在丝绒衬布上,翅脉间流淌着蓝紫色的金属光泽。
他想起高三图书馆里,丁佳慧低头刷题时,蓝色蝴蝶结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的模样。
“这件展品……我想买。”
从那天起,孟宴臣的书房多了整面墙的玻璃展柜。
金斑喙凤蝶、海伦闪蝶、蓝月亮凤蝶……不同品种的蝴蝶在灯光下舒展翅膀,最显眼的位置永远留给那只光明女神闪蝶。
……
玻璃橱窗泛着冷冽的光,丁佳慧的指尖悬在距玻璃半寸处,映出光明女神闪蝶翅膀上流动的蓝紫色光晕。
“所以,这就是那只光明女神闪蝶?”
孟宴臣的倒影出现在她身侧,西装革履的轮廓与身后陈列的蝴蝶标本形成奇异的和谐。
“是。”
“它真的很漂亮。”丁佳慧的目光扫过整面蝴蝶墙,帝王斑蝶的橙黑纹路、蓝闪蝶的孔雀翎羽、枯叶蝶的拟态伪装,每一只都被精心固定在黑色绒布上。她的指甲无意识着橱窗边缘,“这里有多少只蝴蝶?”
孟宴臣沉默片刻,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296只。”
丁佳慧的指尖猛地收紧,橱窗玻璃上凝出细小的雾气,“为什么收集这么多蝴蝶?”
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那只窄斑凤尾蝶上——那是她出国后,他在燕城一中的老梧桐树下找到的。
“因为第一次见你,你发间的蓝色蝴蝶结,就像振翅的蝴蝶。后来你总在刷题,偶尔风吹过,那个蝴蝶结轻轻晃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逐渐的眼角,“你走后,我总觉得只要找到足够多的蝴蝶,就能拼凑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丁佳慧感觉呼吸一滞,心脏猛地揪紧。
这些年她在异国强迫自己咽下委屈,把“超越沈长清”的执念刻进骨髓,却从未想过有人会用蝴蝶搭建一座只属于她的纪念碑。
“我以为……”她哽咽着开口,“以为没人在意我去了哪里……”
他伸出手,将浑身发颤的她轻轻搂进怀里,掌心隔着单薄的衬衫,能清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
“我在意。”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从你转身替我叫校医的那天起,就一首在意。”
手机震动声像根钢针扎进寂静里。
丁佳慧浑身一僵,颤抖着拉开包链,屏幕上赫然躺着三条未读语音,发送人备注是“妈妈”。
她本想长按转文字,指尖却不受控地滑向播放键。
“佳慧,沈长清说要和金睿结婚,你爸同意了,你必须……”
她慌乱地按下暂停键,抬头时正撞见孟宴臣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神——冷得像冰,却又在触及她泛红的眼眶时骤然碎裂。
"别听她的。”他的手掌覆上她发凉的肩头,指腹轻轻着她紧绷的肌肉,“沈长清的婚约、你母亲的执念,都不该成为困住你的枷锁。”
丁佳慧想起出国前夜,母亲撕碎的准考证;想起沈长清单纯的笑容,和自己既渴望亲近又满心嫉妒的扭曲情绪。
“可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好像己经不知道除了和她比较,还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孟宴臣突然将她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在她肩头,“那就重新开始。”他的手掌顺着她后背一下下安抚,“不是为了任何人,就为你自己。”
展柜里的蝴蝶标本在灯光下轻轻晃动,翅尖的蓝紫色光斑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撒了一地破碎又温柔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