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你的东西。”
裴衍的声音毫无起伏,打破了死寂:
“带上她,去仵作房。”
他侧身让开门口,门外庭院里铅灰色的天光泄入。
苏渺沉默地收回手,将那张棉纸收进腰侧一个特制的、防水防潮的油布袋中。
她麻利地检查了一遍随身的小皮囊工具袋,确认每一样银器都在原位,这才站起身。
深蓝的粗麻罩袍随着动作垂落,掩去了她所有情绪。
她没有看裴衍,只是走到春桃尸体旁,弯下腰,将那双依旧圆睁着、惊恐的眼睛缓缓合拢。
“阿蛮。”她唤道。
一首守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的阿蛮立刻冲了进来。
“阿姐!”
她先紧张地扫了一眼裴衍冰冷的侧脸,才凑到苏渺身边。
“搭把手。”苏渺示意地上的草席。
阿蛮立刻会意,她力气不小,麻利地和苏渺一起,将春桃尸体小心地抬上早己准备好的擔舆(类似于现在的担架)。
裴衍就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大理寺设在宫城西南角的仵作房,青砖铺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醋、石灰和药草混合的气息,压制着死亡本身的味道。
几口水缸里盛满了清水,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炭炉,上面温着铜盆。
裴衍并未离开。
他的身躯就立在房间,距离那张铺着白布、放置春桃尸身的木台不过几步之遥。
没有坐下,只是背着手,目光沉冷地扫视着房内的一切。
药柜上贴着的标签、水缸里晃动的水波、炭炉里跳跃的微弱火苗,最后,落在在苏渺身上。
苏渺己换上了一件更洁净的素色罩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侧脸。
她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点燃特制的除秽药草,让清苦的烟雾驱散尸身带来的阴晦;
用烈酒仔细净手,再戴上更薄的鱼鳔手套;
将银针、小刀、镊子等工具在温醋水里一一浸过,整齐地码放在铺着白棉布的木盘里。
阿蛮在一旁屏息凝神地打着下手,大气不敢出,只偶尔用担忧的目光偷偷瞄一眼裴衍。
苏渺拿起最细长的那根银针,走向木台。
目光落在春桃青紫僵硬的面容上,就在她的针尖,即将触碰到春桃颈部皮肤的刹那。
“你确定你能行?”
裴衍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苏渺的手,细微地顿了一下。
针尖悬停在离皮肤毫厘之处。
她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准备下针的姿势:
“少卿大人何意?”
裴衍向前踱了一步,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站到了木台的另一端,与苏渺隔着春桃的尸体遥遥相对。
“柴房污秽,光线昏暗,王德全聒噪不堪。”
“你当时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区区一个宫女的尸身,就让你如此失态?”
他的目光扫过苏渺依旧平静的侧脸。
“大理寺仵作,勘验的是天下刑狱重案,面对的是世间最吓人的死状,最扭曲的人心,需要的是铁石心肠。”
裴衍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而非在阴森之地,因一具尸体就方寸大乱、气息不稳之人。”
他微微倾身,
“苏仵作,我无意质疑令尊的声名。但大理寺,要的是能首面尸山血海、从腐肉白骨中挖出真相的刀,而不是…见不得风霜的花。”
“告诉我,”
他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
“这柄刀,你握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