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相国府二公子赵文礼杀人埋尸一案,被大理寺和刑部联手压了下来。对外宣称是赵二公子“旧疾复发,需静养府中,谢绝一切访客”。但京城里的高官显贵们,哪个不是人精?他们从相国府那骤然紧张的气氛和赵玄清连续两日缺席早朝的异常举动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各种猜测和流言,在私下的酒宴和茶会中悄然流传。
而那个始作俑者,“天机阁主李长庚”,则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在赵文德布下的“牵机引”追踪网里,李长庚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宅男”。他的活动轨迹,精准地被一只名叫“灰球”的懒猫所定义——晒太阳,睡觉,偶尔在方圆二十丈内溜达一圈。
负责监视的相府密探,在连续记录了两天“李先生于墙头酣睡一个时辰”、“李先生于后厨偷食小鱼干一条”之后,开始严重怀疑人生。他们向上汇报,说这位李先生行踪诡异,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大有“大隐隐于市”的高人风范,其生活习性,竟与猫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文德听着汇报,眉头紧锁。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李长庚的这种“反常”,反而更让他觉得此人高深莫-测,不敢轻举妄动。他决定继续观察,看看这只“猫”,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李长庚,此刻正安坐于天机阁内,如同一只蛰伏的蜘蛛,静静等待着他那张大网中央的动静。
第三日清晨,机会终于来了。
玉巧张,按照李长庚的剧本,怀着一颗赴死之心,走进了相国府。
赵玄清在书房接见了他。
当玉巧张说出自己“梦魇缠身,欲为相国保养玉器以求心安”的请求时,赵玄清的反应,与李长庚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先是审视,继而怀疑,最后,当他看到玉巧张那副苍老而畏缩的模样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自得。
他认为,这个老家伙,终究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被自己二十年的恩威并施,彻底驯服了。
“你有心了。”赵玄清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施恩的意味,“既然如此,我这书房里的东西,便交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他甚至没有多加监视,只是让管家在一旁陪同,便转身去处理别的事务了。在他看来,一个被恐惧支配了二十年的奴才,翻不起任何风浪。
玉巧张在管家的注视下,开始了他“表演”。
他颤巍巍地,一件一件地擦拭着书房里的玉器摆件,动作专业而虔诚,脸上始终带着敬畏与不安的神情。
他的心中,却在疯狂地呐喊。
就是这里,这座“听雨轩”,就是当年素心居住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个女子的气息。
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一次又一次地,扫过立在书房角落里的那架一人多高的苏绣屏风。
屏风上绣的是一幅“百鸟朝凤图”,绣工精湛绝伦,百鸟栩栩如生,羽毛的光泽在不同的角度下,变幻着不同的色彩。凤凰的眼睛,用的是两颗极小的黑珍珠,炯炯有神。
这,正是素心当年的巅峰之作。
终于,在擦拭完最后一件玉器后,玉巧张“偶然”走到了屏风前。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像是要拂去上面的灰尘一般,轻轻地,触摸到了屏风的绣面。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他摸到了!
在几只不起眼的百灵鸟的眼珠位置,那丝线的质感,与周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玉石特有的,冰凉而坚硬的触感!
就是这里!
玉巧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奇之色。
“咦?”他发出一声轻呼,引来了管家的注意。
“张大师,怎么了?”管家走过来问道。
“奇……奇哉!怪哉!”玉巧张指着那几只百灵鸟的眼睛,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管家您看!这……这丝线里,竟……竟是掺了玉石粉末!老朽雕了一辈子玉,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神乎其技的绣法!”
他表现得像一个痴迷于技艺的匠人,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管家也凑过去看了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玉巧张抚摸着屏风,满脸叹服地说道:“素心姑娘,真乃神人也!这等技艺,若是失传,实在是天大的憾事!可惜……可惜这屏风历经二十年风尘,灵气己失,色泽也有些暗淡了。”
他恰到好处地,将话题引向了保养。
“管家,可否向相国大人禀报一声?老朽……老朽愿意义务出手,为这架屏风做一次清洁保养,绝不收取分毫!只求能亲手感受这等神技,了却老朽一桩心愿!”
他的请求,合情合理。
他的姿态,卑微虔诚。
管家不敢怠慢,立刻去向赵玄清回报。
赵玄清听完,只是淡淡一笑。
“他想弄,便让他弄去吧。”他挥了挥手,满不在乎,“一个老糊涂的痴心妄想罢了。”
在他的默许下,那架承载了二十年秘密的屏风,终于被两个相府的仆役,小心翼翼地抬起,送往了城西百工坊的“张记玉坊”。
当屏风被送入玉坊,大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
玉巧张的孙子石头,立刻按照之前的约定,冲向了城西的“清风茶楼”。
而在相国府中,赵玄清的书房里。
当那架屏风被抬走之后,原本被它遮挡住的一面墙壁,显露了出来。
赵玄清负手站在窗前,目光幽幽地看着那面空出来的墙壁,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冰冷而诡异的笑容。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
“素心啊素心,你以为,你留下的后手,我当真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这盘棋,你布了二十年。”
“现在,也该让我看看,你当年选中的那个‘解铃人’,究竟有什么本事了。”
与此同时,天机阁内。
李长庚正静坐调息。
忽然,他胸口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感。他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陈啸庭赠予的玄铁令牌。
只见令牌之上,那头原本只是雕刻出来的麒麟,此刻,双眼竟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这是陈啸庭启动了令牌上的紧急讯号,代表着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与他联系。
李长庚的眉头,微微蹙起。
玉巧张的计划,才刚刚开始。陈啸庭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站起身,走到香案前。那只装着女尸骸骨的樟木盒,还静静地摆在那里。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盒盖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去探查那名女姬的记忆。
而是将自己的感知,沉入到了那块从玉巧张那里带回来的……碎裂的指骨之上。
那块,被赵文礼用刀斩断的指骨。
他要看看,这块骨头,是否还藏着别的,被他遗漏的信息。
当他的感知沉入其中,无数血腥的画面再次涌现。
但这一次,在那些纷乱的画面之中,李长庚捕捉到了一个全新的,极其微小的细节——
在赵文礼行凶之前,他曾对着那名舞姬,展示过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象牙雕成的……哨子。
赵文礼当时笑着对那个绝望的女子说:“你知道吗?我父亲最厉害的,不是权术,而是他养的‘东西’。这个哨子,就能号令它们。可惜啊,你永远也没机会见到了。”
画面中,那枚象牙哨子的顶端,清晰地雕刻着一个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凤凰!
李长庚猛地睁开了眼睛,一股寒意,瞬间从心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自己,或者说,所有人都忽略了什么!
相国府最可怕的,不是赵玄清的权术,也不是赵文德的心机,更不是赵文礼的残暴。
而是他们府中,那支代代相传,只听从家主一人号令的神秘力量。
那支,以凤凰为图腾的……
“凤卫!”
李长庚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他知道,玉巧张和他自己,都低估了赵玄清。
那架送出相国府的屏风,不是鱼饵。
它是一个陷阱!
一个赵玄清故意放出来,引诱所有敌人入局的,致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