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泽此行的目的显然不止于购买一个女仆。他带着新收的克莱尔和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的蒂芙尼娅,一头扎进了莫比乌斯城最喧闹、最混乱的市集区。
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嘶鸣声混杂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海洋。空气中弥漫着复杂到令人窒息的气味:新鲜果蔬的泥土气、鱼摊的浓烈腥臊、廉价香料的刺鼻、汗臭,以及……来自那些昂贵魔兽材料摊位的奇异气息。
维泽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在那些散发着血腥、硫磺、腐败甜香等诡异混合气味的摊位前驻足,修长的手指随意点过价值不菲的魔核、鳞片或爪牙。摊主们无不点头哈腰,动作麻利地打包。
克莱尔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阵阵眩晕,努力跟上维泽那仿佛不知疲倦、永远领先半步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意志。
途径一家略显整洁的成衣店时,维泽突兀地停下了脚步。他挑剔的目光在克莱尔身上那件简陋、沾着铁笼污迹的粗麻衣上扫过,眉头立刻嫌恶地拧起。
他对着店主不耐烦地扬了扬线条优美的下巴,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店主心领神会,迅速拿出两套素净但质地明显好得多的棉布衣裙,几乎是带着点惶恐地丢向克莱尔。布料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以后日常就按这个标准!”维泽付款时,金眸斜睨着克莱尔,刻薄的话语紧随而至,“别穿得像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乞丐,省得让人以为奥古斯都家族要破产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供不起。”
若非亲见,克莱尔几乎要以为,这位白发少年只是有些贵族式的傲慢与挑剔,骨子里或许……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入目。
然而,这个刚刚萌芽的、脆弱的念头,在下一刻便被无情地、彻底地碾碎成齑粉。
“琳娜·安可贝鲁!”
一声饱含恶意的呵斥,如同淬了冰的鞭子,骤然撕裂了市集的喧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瞬间让周围嘈杂低了一度。行人纷纷侧目,又在看清发声者后,慌忙低下头,匆匆避开。
只见维泽双手抱胸,姿态倨傲。他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能冻结阳光的寒霜。他睥睨着被他一把粗暴推倒在地的金发少女,眼神冰冷,如同在看地上不小心踩到的一滩秽物。
少女身旁的花篮倾倒,清晨采摘、犹带晶莹露珠的雏菊和鸢尾,如同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散落一地,沾染上肮脏的尘土。
维泽视若无睹。
他那双光可鉴人、价值不菲的昂贵皮靴,更是毫不留情地抬起,重重碾踏上去!
娇嫩的花瓣在坚硬的靴底下瞬间化为泥泞,汁液迸溅,染脏了原本光亮的皮面。那细微的、生命被践踏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角落显得格外刺耳。
“我应该说过吧?”维泽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却带着冻结空气的漠然,“只要你敢在这条街卖你的破花,我见一次,砸一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冷酷地扎进少女单薄颤抖的身体里。
“不……求求您,奥古斯都少爷!”名叫琳娜的少女发出悲鸣,不顾满身尘土,挣扎着跪行向前,徒劳地试图护住残存的花朵。她将它们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那是她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微光。泪水混着脸上的泥土,划出狼狈而绝望的痕迹。“妹妹的病……需要钱……很多钱……药不能停……”她的声音因极度的绝望而撕裂,带着泣血的嘶哑。
“你妹妹是死是活,”维泽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嘴角甚至缓缓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胆寒的弧度,“关我屁事?”他微微俯身,熔金般的眼眸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残酷漠然,“我只是在通知你——滚回你的福利院那边去卖!别在这里碍眼!”
话音未落,他抬脚的动作快得旁人几乎看不清!
“砰!”
一声闷响。
靴尖精准而冷酷地踹在跪地少女的肩窝,力道毫不留情!
琳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向后翻滚倒地,激起一片尘土。她剧烈地咳呛起来,嘴角渗出一缕刺目的鲜红血丝。眼中最后那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可……可是福利院那边……”琳娜咳着血沫,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新来的帮派……‘地费’太高了!我挣的……根本不够……”
“明天以后就不会有了。”维泽冷冷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那双非人的金瞳锁定她,如同冰冷的蛇瞳,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一点卑微的希冀。“所以,现在,立刻,滚!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视线中的绝对冰冷和掌控感,让琳娜如坠万丈冰窟,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她不敢再多言一个字,甚至连疼痛都顾不上了。慌忙将散落在地、仅存的几朵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花胡乱塞回破旧的花篮,甚至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污痕和嘴角的血迹,便如同被猛兽追赶的惊弓之鸟,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消失在市集的人潮缝隙中。
“蠢货!”维泽对着那仓惶消失的背影,不屑地嗤笑一声。脸上的戾气和寒霜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他仿佛只是随手拂去肩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继续悠哉游哉地在市场里闲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一件新奇商品,仿佛刚才那场冷酷的欺凌从未发生。
克莱尔默默为那可怜的少女叹息一声,随即迅速收敛心神,如同最沉默、最不起眼的影子,紧紧跟随在维泽身后。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狐眼深处,困惑的涟漪更深了,几乎要掀起波澜。
那声冰冷宣告般的“明天以后就不会有了”……是纯粹的威胁恐吓?还是……别有所指?这位恶名昭彰的少爷,为何他的行径,透着一股刻意为之?这种事明明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
琳娜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肩窝的剧痛和内心的绝望交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终于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一间位于贫民窟最深处、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棚屋。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的木门,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劣质草药味混合着潮湿刺鼻的霉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脸上,几乎令她窒息呕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在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笑容,看向屋内唯一一张破床上蜷缩着的瘦弱身影。
“姐姐……”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少女——丽娜,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看到琳娜满身的泥土、肩头的脚印、嘴角干涸的血迹和凌乱的头发,泪水瞬间如同决堤般涌出,声音破碎而颤抖,“是……是那个恶少……他又……他又欺负你了……”
“没事的,丽娜。”琳娜快步上前,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掖好妹妹身上那床单薄得可怜的破被角。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却无法抑制其中的颤抖,“至少……他没真的下死手,只是……花没了……”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绝望。
“砰!!!”
一声远比木门本身所能承受的、更加剧烈的踹门声,如同惊雷般粗暴地炸响!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被整个踹飞!
一个浑身散发着浓烈劣质酒气、邋遢不堪的壮硕男人闯了进来。他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如同饿狼般恶狠狠地盯在琳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暴戾。床上的丽娜吓得浑身一颤,猛地缩进被子里,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呸!两个赔钱货!”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厌恶地瞪了眼病床上隆起的被团,对着琳娜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死丫头!钱呢?今天卖花的钱!老子等着翻本!快拿出来!”
琳娜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颤,绝望如同冰河下的寒流,瞬间浸透西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今…今天……遇到奥古斯都少爷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被淹没在男人粗重的喘息里。
“奥古斯都?!”男人脸上的凶悍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他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晦气”、“扫把星”,猛地抬脚,狠狠踹向旁边那张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桌!
“哗啦!”
桌上几个空了的劣酒瓶子应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刺鼻的酒精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妈的!算老子倒霉!”男人恶狠狠地瞪了琳娜一眼,仿佛所有的晦气都是她带来的,重重地摔门而去,留下满屋狼藉与令人窒息的死寂。
姐妹俩紧紧依偎在一起,无声的泪水浸湿了破旧的被褥。棚屋外,贫民窟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微光。
扶着冰冷肮脏、布满污渍的土墙,男人又灌了一大口随身携带的劣酒。浑浊的眼中,贪婪与疯狂如同毒蛇般闪烁不定。他低声狞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妈的……两个赔钱货!等那个病秧子再撑两天……药石无医的时候……就把琳娜卖给罗那老爷!嘿嘿嘿……那老东西就好这口嫩的……翻本的钱就有了!这回……老子绝对不会再输了!”他摇摇晃晃地,如同一个醉醺醺的噩梦,消失在昏暗巷尾那片更加浓重的阴影里。
距离男人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本身的幽灵,无声伫立在低矮房屋的屋顶边缘。
宽大的兜帽投下深沉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如石刻的下颌和紧抿成一条首线的薄唇。她仿佛与屋顶的瓦片、与西周的昏暗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带着倒刺的锁链,牢牢锁定了那个消失在巷尾、满脑子肮脏计划的醉汉身影。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非人的审视,如同猎手锁定注定消亡的猎物。
片刻后,身影才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悄然无声地消散在屋顶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贫民窟的冰冷气息,证明着方才并非幻觉。
……
腹中的饥饿感己经演变成剧烈的绞痛,如同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撕扯。强烈的眩晕感阵阵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扭曲,市集的喧嚣声也变得忽远忽近。克莱尔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用尖锐的疼痛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机械地紧跟着前方那个仿佛拥有无限精力、步履依旧轻快的维泽。
忽然,他在一个贩卖着奇异香料、气味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然而,他的目光并未落在那些五颜六色、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粉末上,而是越过摊位,投向不远处某个不起眼的、堆满废弃木箱和垃圾的阴暗街角。
维泽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
那笑容并非愉悦,也非方才欺凌琳娜时那种外露的残酷,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仿佛看到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拉开帷幕的、冰冷而戏谑的兴味。熔金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光。
“呵,”一声轻哼,带着某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市集所有嘈杂的回响,清晰地、不容置疑地落入克莱尔疲惫不堪的耳中,“好戏……该开场了。”
说完,他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杂耍预告,兴致丝毫未减,转身又投入了琳琅满目、光怪陆离的市场摊位之中,步伐甚至更轻快了些。
这人……是铁铸的吗?还是说他以折磨他人、欣赏苦难为乐?克莱尔看着维泽那依旧挺拔、仿佛刚才只是散了个步的背影,感受着胃部剧烈的抽搐和眼前阵阵发黑的世界,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哀嚎。
跟随这位恶名昭彰的奥古斯都少爷的第一天,身体的极度疲惫与心中巨大的困惑,己然漫过了最初的震惊,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如同冰冷的铅块,让她喘不过气。
那所谓的“好戏”,又会是什么?是另一场冷酷的欺凌?还是……别的、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脚下的路,在喧嚣与阴影中延伸,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迷雾之上。
——
又改了一章。
啦啦啦\(^o^)/,奖励自己摸鱼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