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脸上的笑容，像是被零下西十度的寒风吹过，瞬间冻结、龟裂，最后碎成了一地尴尬的冰碴子。
他活了半辈子，在废土上摸爬滚打，见过把变异蟑螂串成串烤着吃的狠人，也见过把辐射蜥蜴的眼珠子当泡泡糖嚼的疯子，但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哪个正常人的脑回路，能在刚刚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后，第一时间把注意力转移到“这玩意儿能不能吃”这个终极哲学问题上的。
尤其是，提问的这个家伙，几分钟前还像个天神下凡一样，用纯白色的火焰把一只幽影猎犬烧成了基本粒子，又用神乎其技的控火术玩弄另外两只于股掌之间。
这种反差感，离谱到让响尾蛇的CPU都快烧了。
“你……说什么？”响尾蛇掏了掏耳朵，严重怀疑自己因为刚才的枪声出现了幻听。
“我说，这个，幽影猎犬，”露帕指了指远处那几具散发着焦糊味的尸体，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好奇、求知以及“干饭人”本能的光芒，她甚至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它……肉质怎么样？有没有毒？适合烧烤还是炖汤？”
响尾蛇沉默了。
他看着露帕那张写满了“我想尝尝”的脸，又看了看那几具己经被他用霰弹枪轰得稀巴烂、并且被露帕的火焰深度“加工”过的尸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首先，”响尾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正常的、理智的废土老兵，而不是一个即将精神崩溃的倒霉蛋，“幽影猎犬的肉，有剧毒。它们的肌肉组织里富含一种神经毒素，会导致肌肉痉挛、呼吸衰竭，最后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其次，它们的皮毛虽然有光学迷彩效果，但本身带有一股极其浓烈的腥臊味，这种味道会渗透到血肉里，就算是用最高纯度的酒精浸泡三天三夜也去不掉。最后……”
响尾蛇指了指那两具被他爆头的尸体：“看到它们脑袋里流出来的那些绿色黏液了吗？那是它们的脑浆，混合着消化液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寄生虫。你确定你想把这种东西放进嘴里？”
露帕的脸垮了下来，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她眼里的光，灭了。
“啊……这样啊。”她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我还以为发现新食材了呢。长得这么凶，跑得这么快，肉质一定很紧实，很有嚼劲才对。”
响尾蛇彻底无语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女孩的思维方式。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物，似乎只分为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行了，别惦记你那点吃的了。”响尾蛇没好气地摆摆手，“我们还有正事要干。把‘酸液甲虫’的战利品处理好，天黑之前必须赶回锈骨镇。”
提到“酸液甲虫”，露帕的注意力总算从“幽影猎犬能不能吃”这个议题上转移了回来。毕竟，那才是他们这次冒险的主要目标，也是一笔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财富。
两人回到了之前狩猎“酸液甲虫”的山谷。巨大的甲虫尸体像一座小山般静静地躺在那里，甲壳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
响尾蛇展现出了与他粗犷外表截然不同的专业与细致。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套专门的工具——锋利的剥皮刀、结实的骨锯、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密封金属罐。
“看好了，菜鸟。”响尾蛇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在甲虫腹部那层最柔软的甲壳连接处划开一道精准的口子，“处理这种顶级食材，每一步都不能错。‘酸液甲虫’全身都是宝，但最有价值的，只有两个部分。”
他将手伸进口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像是在进行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很快，他拖出了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如同一个巨大水袋般的肉囊。那肉囊还在微微搏动，表面布满了淡蓝色的筋络，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混合着青草与矿石的清香。
“这是‘肉囊’，也叫‘能量核心’。”响尾蛇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赞叹，“整个废土，最顶级的食材，没有之一。它里面储存着酸液甲虫一生积蓄的纯净能量，是唯一不含辐射和毒素的部分。但是……”
他话锋一转，用刀尖指了指肉囊表面那层薄薄的粘膜：“看到这层膜和这些筋络了吗？剧毒，而且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和辐射。处理的时候，只要有一丁点儿沾到肉上，这整块肉就全废了。整个废土，敢说自己能完美处理这东西的厨子，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露帕的眼睛亮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肉囊中蕴含的庞大而纯净的生命能量，那是一种比她之前处理过的所有食材都要高级、都要的气息。她的DNA，不，是她作为顶级厨师的灵魂，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立刻就把它变成一道无与伦比的美味。
“我能处理。”露帕的语气异常坚定，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响尾蛇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见识过她那神乎其技的控火能力后，他相信这个女孩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接着，响尾蛇又从甲虫体内，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腺体。那腺体里充满了琥珀色的液体，看起来像一块美丽的宝石。
“这是‘酸腺’。”响尾蛇的表情更加凝重，“这里面储存着它所有的强酸。这玩意儿可不是食材，而是黑市上最抢手的工业原料。一小滴，就能在几秒钟内蚀穿五厘米厚的特种合金钢板。那些大的佣兵团和工坊，愿意为了这东西付出任何代价。我们把它带回去，至少能换来足够我们三个吃喝一年还有富余的资源。”
露帕看着那两样战利品，第一次对这次狩猎的价值有了首观的认知。一块是传说中的顶级食材，一个是价值连城的工业原料。这趟废土之行，赚大了。
返程的路，比来时要艰辛得多。那个巨大的肉囊，至少有两百多斤重，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响尾蛇用甲虫甲壳和兽筋临时制作的简易拖车上。两人轮流拖着，在荒原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但气氛，却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他们的对话，不再是响尾蛇单方面的说教，变得更像是平等的交流。
“响尾蛇大哥，你说，如果有一天，矩阵食联的那些基因改造兽，把废土上原生的变异兽全都给弄没了，会怎么样？”露帕拖着拖车，喘着气问道。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了很久。
响尾蛇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一句“想这些没用的干嘛”来敷衍她。
“生态会崩溃。”他沉声说，“矩阵的那些东西，只是看起来像野兽的工业产品。它们不会繁殖，没有天敌，唯一的目的就是被人类杀死、回收。它们是死的。而废土的这些变异兽，不管它们多丑陋，多危险，它们是活的。它们是这个该死的世界的一部分。如果它们没了，这片土地，也就彻底死了。”
说完，他反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我？”露帕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只是个厨子。我只知道，用那些没有灵魂的肉，做不出能让人感动的料理。我的火，也净化不了没有生命的东西。”
响尾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正在见证一个传奇的开端。这个看起来有些脱线的女孩，她的思想深度，远超自己的想象。她不仅仅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异能者”，她有自己的“道”。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队拾荒者。五六个人，全副武装，装备精良，看起来就不是善茬。当他们看到露帕和响尾蛇拖着的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清香的肉囊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瞬间闪过了贪婪的光芒。
在废土，为了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杀人越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队伍的头领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想说些什么场面话，目光却落在了走在前面的响尾蛇身上。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贪婪迅速被震惊和敬畏所取代。
“响……响尾蛇？”壮汉的声音有些干涩。
响尾蛇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们，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那壮汉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当然认识响尾蛇，这个在锈骨镇周边地带独来独往的传奇佣兵，以枪法精准和心狠手辣著称。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看清了那个肉囊的来源——“酸液甲虫”！
一个响尾蛇，再加上能猎杀“酸液甲虫”的实力……壮汉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这边敢有任何异动，下一秒，他们就会变成这片荒原上新的尸体。
“误会，都是误会！”壮汉立刻举起双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只是看到两位拖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助。”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收起了武器，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壮汉甚至主动从自己的水袋里倒了一杯水，恭敬地递了过来：“响尾蛇大人，还有这位……女士，请喝水。我们刚从前面的绿洲过来，水是干净的。”
露帕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实力”，是在这片废土上赢得尊重的唯一通行证。不是靠语言，不是靠道理，而是靠你手中能威胁到他人生存的武器，和你刚刚创下的、足以震慑所有人的战绩。
响尾蛇没有接水，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善意。“我们自己能行。”
“是，是。”壮汉连连点头，带着他的人，恭敬地退到路边，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首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才敢长出一口气。
“看到了吗？”响尾蛇淡淡地说，“这就是废土的法则。你够强，别人才会跟你讲道理。”
露帕重重地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锈骨镇那标志性的、由无数废旧金属拼接而成的高大闸门，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当露帕和响尾蛇拖着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奇特能量波动的肉囊出现在镇门口时，整个锈骨镇，都轰动了。
守门的卫兵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过往的商队停下了脚步，伸长了脖子张望。那些平日里无所事事、靠在墙角晒太阳的混混们，全都围了上来，发出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的老天……那是什么？那么大的肉块？”
“是‘酸液甲虫’！我见过图鉴，绝对是‘酸液甲虫’的肉囊！那上面淡蓝色的筋络，错不了！”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拾荒者声音颤抖地喊道。
“什么？！他们杀了‘酸液甲虫’？就他们两个？”
“那个男人是……响尾蛇！他不是失踪好几天了吗？传闻说他死在辐射区了！”
“那个女孩是谁？她看起来……毫发无伤！天哪，她是怎么做到的？”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像潮水一样从西面八方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露帕和响尾蛇身上。那些目光里，再也没有了最初对露帕的轻视和怀疑，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一个“菜鸟”厨子，一个“过气”的佣兵，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组合，竟然成功猎杀了连最资深的猎人团队都望而却步的顶级变异兽“酸液甲虫”。
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传说。它比任何广告都有用，比任何吹嘘都更有力。
露帕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表情平静。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在锈骨镇的地位，将彻底改变。
然而，当他们拖着战利品，穿过拥挤的人群，回到自己的烧烤摊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欢呼和追捧。
烧烤摊前，空无一人。气氛压抑得可怕。
这与镇门口那万人空巷的热闹场面，形成了无比讽刺和鲜明的对比。
扳手从改装车后面猛地冲了出来，他的脸上，混杂着看到两人平安归来的巨大喜悦，和一种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深深焦虑。
“露帕！响尾蛇！你们总算回来了！”扳手冲到他们面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出事了！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油头那个混蛋，又出新招了！”
“他买通了镇上好几个大嘴巴，到处散布谣言，说你的烤肉之所以有那种神奇的效果，是因为你在里面偷偷添加了一种叫‘返生剂’的禁药！那玩意儿是从尸体里提取的，吃多了，人就会慢慢丧失理智，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扳手气得浑身发抖：“现在……现在镇上人心惶惶，根本没人敢来买你的东西了！那些老主顾，一个个都躲着我们。就连上次被你治好了辐射病的老灰，都被他儿子关在家里，不准他出门，说他是被恶魔迷惑了！”
露帕静静地听着扳手的叙述，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的目光，越过扳手的肩膀，看到了那些躲在远处，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恐惧和怀疑的镇民。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巨大的、散发着磅礴生命能量的肉囊。
然后，她对着一脸焦急的扳手和神情凝重的响尾蛇，平静地开口。
“把肉搬下来。”
“生火。”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即将为食客们献上顶级盛宴的厨师，所特有的、那种洞悉一切的专注与自信。
呼——
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在她的指尖悄然燃起，映照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瞳孔，也仿佛点燃了这压抑夜色中，所有人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