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北京,秋意己深。师大的校园被染成了浓重的油画色调。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如同踩碎了阳光;火红的枫叶在枝头燃烧,与爬满古老红砖墙的暗红爬山虎交相辉映;松柏依旧苍翠,沉静地守护着这份斑斓。空气清冽干燥,带着草木凋零前的最后一丝蓬勃气息,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图书馆油墨和咖啡因混合的独特味道。
许青梧的生活,也如同这被压缩的秋色,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轨道。她像一枚被投入精密仪器的齿轮,每一个齿痕都严丝合缝地卡在名为“备赛”的时间表上。
“21世纪杯”全国英语演讲比赛——这个沉甸甸的名字,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她所有日程的最顶端。系里高度重视,指派了以严苛著称的沈教授作为她的指导老师。沈教授那双洞悉语言细微差别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无时无刻不聚焦在许青梧身上。
每一天都被切割成精确的碎片。清晨六点,当宿舍楼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霭中,许青梧己经站在外语楼顶楼那间小小的天台角落。这里空旷,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城市苏醒的低鸣。她对着手机录音,一遍遍地打磨着演讲稿的每一个音节。从元音的度,到辅音的清晰爆破,再到语调节奏的抑扬顿挫。北方的干燥空气让她的喉咙时常发紧发痒,她随身带着保温杯,里面泡着胖大海和罗汉果,清润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管,带来短暂的舒缓,却无法抚平因过度练习而产生的灼痛感。
“The rapid adva of teology,particularl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resents us not only with unpreted opportunities, but also profouhical dilemmas…”(技术的飞速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不仅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带来了深刻的困境……)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试图将每一个连读(“profouhical”)都处理得自然流畅,将强调重音(“unpreted opportunities”)落得铿锵有力。沈教授的要求近乎苛刻:“声音要有金属般的穿透力,但内核必须是流动的思想,不是冰冷的背诵!”
上午的专业课结束后,短暂的午休时间也被压缩。她常常是匆匆扒拉几口食堂的饭菜,就抱着厚厚的资料冲向外文楼307——沈教授专门为她腾出的“特训室”。狭小的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人。沈教授坐在对面,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的红笔在打印稿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这里!逻辑断层!从‘困境’到‘人文关怀的回归’,你的过度太生硬!听众会掉队!”
“这个例子!不够典型!缺乏冲击力!我要的是能瞬间抓住人心、引发共鸣的具体案例!”
“眼神!许青梧!眼神不能飘!要像钉子一样钉进观众的眼睛里!哪怕台下坐的是空气!”
每一次特训,都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许青梧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修改意见和沈教授犀利的批注。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疲惫感深入骨髓,下课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常常感觉双腿像灌了铅,眼皮沉重得随时会合上。
回到417宿舍,也并非完全的港湾。苏晓和赵明溪虽然尽量保持安静,但青春的宿舍总免不了琐碎的声响——苏晓追剧时压抑的笑声,赵明溪敲击键盘的哒哒声,还有窗外不时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和远处球场的喧哗。这些声音在极度疲惫和专注的许青梧听来,有时会被无限放大,成为干扰心神的噪音。她只能戴上降噪耳机,将自己隔绝在英语新闻播报或者演讲范例的声浪里,继续在稿纸的方寸之地反复推敲、修改、背诵。
偶尔,在深夜台灯下,揉着酸涩发胀的眼睛,她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指尖习惯性地滑向那个置顶的、备注为“屿”的对话框。屏幕亮起,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十月十五号。
【陈屿】: 降温了,多穿点。
【青梧】: 嗯,你也是。
之后,是空白。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
她想发点什么。问问他在忙什么?北航的课业是不是很重?实验室的项目顺利吗?或者,只是简单地说一句“好累”。但每一次,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看着自己镜子里疲惫不堪、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的倒影,听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演讲录音,那股强烈的、想要倾诉的冲动就会被更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莫名的、害怕打扰的顾虑压下去。他应该也很忙吧?他那样专注的人,投入到项目里,大概也顾不上看手机……算了,等比赛结束再说。这个念头如同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让她最终放下手机,重新埋首于那似乎永远也修改不完的稿纸中。
日子在备赛的高压和无声的失联中,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一格一格地向前跳动。首到十月下旬的一个傍晚。
许青梧刚从特训室回来,感觉整个大脑都被那些拗口的专业术语和逻辑链条塞满了,嗡嗡作响。她疲惫地推开417的门,一股浓郁的火锅底料香气混合着欢声笑语扑面而来。
“哇!青梧你可算回来了!”苏晓正盘腿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小电锅里红汤翻滚,热气腾腾。她嘴里塞着一个丸子,含糊不清地招呼,“快快快!洗手入座!庆祝我们明溪女神顺利拿下校刊主编之位!”
赵明溪难得地摘下了眼镜,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正往锅里下金针菇:“别听她瞎说,就是个小编辑。快来,特意买了你爱吃的虾滑和笋尖。”
宿舍中央的小方桌上摆满了各种涮菜,红油的香气刺激着味蕾。许青梧紧绷的神经被这温暖的烟火气一冲,瞬间松弛了不少。她放下背包,洗了手,在桌边坐下。
“恭喜明溪!”许青梧真心实意地说,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在翻滚的红汤里涮了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