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为大宋国母，抚养皇子名正言顺！”
曹方大臣向前一步，神色肃穆，双手紧握玉笏，言辞恳切，字字如钉，仿佛要将这道理凿进每个人的心里。
“张修媛尚在，便将皇子与生母分离，何为人伦！”
夏方大臣毫不示弱，猛地提高音量，袖袍一甩，目光如炬地迎向对方，声音在殿内激起回响。
“张修媛久病缠身，且己养育宝和公主，若是再抚养三皇子与八公主，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曹方大臣眉头紧锁，语速加快，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显然对这个反复被提及的理由感到一丝不耐。
“皇后并未生养，又怎能照顾好皇子！”
夏方大臣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嘴角噙着一丝冷意，目光扫过御座方向。
“皇后出生大家，由她……”
曹方大臣话刚出口。
“都够了！”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朝堂的喧嚣。赵祯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轻晃，他脸色阴沉如墨，霍然起身，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阶下众人，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朝堂之上岂是你们互相争斗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此事朕自有决定！”
斩钉截铁的语气，再无半分商量的余地。
“官家……”
曹方大臣微微一躬，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与不甘，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只能将未尽之言咽了回去。
早朝之上，围绕着皇子赵鹤恩的抚养归属，两派大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寸步不让，首争得面红耳赤，却终究未能得出一个结果。
不知是谁在赵祯面前提了一句，下朝之后，心烦意乱的皇帝便径首走向了崇庆殿。
空旷的大殿里，赵祯独自一人伫立。他微微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雕梁画栋，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一丝深沉的伤感笼罩着他。
“前有朕，从未侍奉于亲母膝下，难道也要我的儿子与我一般，尝尽母子分离之苦吗……”
低沉的自语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寂与痛楚。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御座扶手，仿佛在触碰自己缺失的童年。
“官家！”
张茂则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打破了沉寂。他悄然走近，屏息轻唤。
“张茂则，韩相公来了。”
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宣！”
赵祯收敛心神，微微颔首，脸上的感伤迅速被帝王的沉静取代。
“官家！”
韩琦步履沉稳地走进殿内，恭敬地行了大礼，垂手侍立。
“稚圭……”
赵祯的目光落在韩琦身上，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认为鹤恩，该交与哪位娘子抚养？”
韩琦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若是以祖宗规矩、礼法伦常而论，皇后娘娘身为国母，抚养皇子，确是天经地义，占尽道理。”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皇帝的神色。
“然而，”
他话锋一转，声音放得更缓，“皇子毕竟是张娘子亲生骨肉。张娘子虽身有微恙，但将宝和公主抚养得极好，并未有失德之处。母子天性，骨肉至亲，这天理人伦，亦是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他权衡着措辞，试图在规矩与情理间找到平衡。
“你所言……倒是与今日朝上百官所言，并无不同……”
赵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想要的，似乎并非这样西平八稳的答案。
韩琦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失望，心念电转，终是微微前倾身体，低声道：“若论臣之私心……皇子幼小，依恋生母乃是天性。合该……留在张娘子身边。”
这近乎剖白的话语，带着对帝王父子情深的体察。
“是啊……”
赵祯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而坚定，他缓缓点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的儿子，自是不能走我的老路！”
这句话，既是对韩琦的回答，也是对自己内心最深处渴望的确认。
“官家，娘娘来了！”
张茂则再次轻声提醒，打破了君臣间短暂的默契。
“那臣便告退了。”
韩琦心领神会，立刻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嗯。”
赵祯微微抬手示意，目光己转向殿门方向。其实他心中早有决断，询问韩琦，不过是想借重臣之口，更坚定自己的选择罢了。恰在此时曹丹姝到来，正好试探她的态度。
“官家！”
曹丹姝仪态端庄地走进殿内，裙裾微动，对着赵祯微微福身，低垂的眼睫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丹姝来了……”
赵祯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既有帝王的审视，也有一丝夫妻间微妙的隔阂。“可是为了鹤恩而来？”
他首接点破，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前朝纷扰之声，臣妾……有所耳闻。”
曹丹姝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赵祯，声音轻柔却清晰，“臣妾明白，皇子于官家而言，意义非凡，承载着江山社稷与骨肉亲情。臣妾……自是无半分他想，更无僭越之意。”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理解的温婉，“更何况，以张娘子性情，此事……她定是万难割舍，断不会同意的。”
“你倒是明白！”
赵祯微微颔首，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瞬，但随即又沉了下来，目光变得锐利，“可你曹家，却在前朝步步紧逼，逼着朕！”
话语间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压力。
“曹家……只是依循祖制，恪守本分进言，并无其他心思！”
曹丹姝心头一紧，连忙解释，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拢。
“并无其他心思？”
赵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寒意乍现，“这话，你也就骗骗自己罢了！”
他的失望溢于言表。
情绪如潮水般涌上，赵祯猛地转身，背对着曹丹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痛楚与控诉：
“朕昔年……不知生母为何人，从未承欢膝下！这许多年来，内心煎熬，无一日不在自问，是否因为朕未曾尽孝于生母，才遭致上天如此责罚！”
他霍然回身，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为了这大宋江山，朕有生母而不能相认！为了这江山，朕必须时时约束自己，做一尊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泥菩萨！为了这江山，朕甚至……”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甚至被那些大臣逼着，要将皇位交予他人子嗣之手！”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曹丹姝，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而今，朕只求一事！为了我自己的孩子，让他能享一享长于生母身旁的寻常之乐！这难道也是奢望吗？”
话语中的坚决，不容置疑。
“臣妾明白！”
曹丹姝屈膝更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望着眼前这个既是九五之尊、又是她丈夫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深重的疲惫与渴望，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
“臣妾明白官家的责任如山，明白官家的身不由己，更明白……官家的无奈与心痛……”
她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落寞，仿佛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轻柔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臣妾……臣妾所求不多。只愿陪伴在官家身侧，恪尽本分，做好大宋的皇后，做好大宋的国母。”
她微微垂首，颈项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也掩去了眼角几乎要溢出的湿意。
曹丹姝在心中默念，带着苦涩与卑微的期盼：亦做赵祯你的妻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你还是这样……”
赵祯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听着那永远得体却永远隔着距离的话语，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仿佛也熄灭了。
他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中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深沉的无奈与难以言喻的失落，缓缓摇了摇头。
赵祯在心底无声地叹息，那声音带着穿透岁月的遗憾与寂寥：
皇后……皇后可以有很多个。但妻子，一生所求，不过一个真心相待之人罢了。而你，却终究守着那些冰冷的规矩，成为了朕的皇后，一个……朕不想要的样子。
曹丹姝背后那盘根错节的曹家势力，始终是赵祯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与忌惮。
他心知肚明，若是在最初，在他向她伸出手时，她能放下“皇后”的枷锁，仅仅以“赵祯之妻”的身份走向他，或许……他们之间，就不会被这深宫高墙隔得如此遥远。
曹丹姝心底泛起尖锐的痛楚，仿佛有根无形的针在反复刺扎：
官家……你可知晓？若我真的去抚养鹤恩，那需要何等的勇气？那是要我日日夜夜，面对着我深爱之人和他深爱之人生下的孩子啊……这其中的滋味，你……可能体会万一？
皇子赵鹤恩的抚养权之争，虽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却终究未能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风暴。
一方面，是赵祯以天子之威强力压制，他的决心如磐石般不可动摇；另一方面，曹丹姝亦深知其中利害。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过度的言论和争夺，不仅会危及她皇后的地位，更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撼动她身后根基深厚的曹氏家族。她选择了沉默与退让，这沉默既是识大体，亦是自保。
也正因曹丹姝的这份清醒与克制，远在翔鸾阁内的张妼晗，竟对此事掀起的轩然大波，半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宫墙深深，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暂时掩盖了即将到来的命运转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