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李理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到了极点。
他的脸色是一种病入膏肓的蜡黄,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嘴唇干裂,布满细小的血口。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衰败气息。
比起刘放记忆中那个虽然疲惫但眼神锐利、脊背挺首的首领,眼前的李理苍老了何止二十岁!就像…被某种无形的、贪婪的力量在极短时间内疯狂榨干了所有的生命精华!
“李叔!你…你没死?这…这是哪里?这当铺…”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刘放所有的理智。
他一步冲到冰冷的柜台前,双手下意识地伸出,想要抓住李理的手臂,确认这并非幻梦。
然而,他的手掌却如同穿过一道虚幻的光影,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李理那件破旧工装的衣袖!
李理的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变得更加透明了几分,脸上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之色。
“别碰我,孩子。”
李理的声音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如同风中残烛,
“这不是我的身体…这只是我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碎片,依靠着‘它’的力量,”
他的目光投向那盏造型奇异的青铜异兽油灯,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深入骨髓的痛恨,更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无奈,
“才勉强锚定在这个…时空的夹缝里。”
“‘它’?这当铺?”
刘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盏灯,只觉得那豆大的、看似柔弱的火苗,其核心深处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般难以想象的沉重与古老。
“李记当铺…或者说,‘正轨’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一块…碎屑,一点余烬。”
李理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着巨大的心力,带着灵魂被撕裂的颤音,
“它…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它存在于每一个时代可能的夹缝里,是历史的看守者,也是因果的…扭曲者。
它的存在…是为了在无尽的篡改与污染中,维持某种宏大叙事不被彻底颠覆,为了…让‘龙国’这条主脉,不至于在那些蛀虫无穷无尽的啃噬下彻底断流枯竭!”
“蛀虫?傀儡师?!您…您也知道他们?!”
刘放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反抗军付出了无数生命的代价,才一年前从蛛丝马迹中确认了“傀儡师”这个隐秘组织的存在,知晓他们是操控现世、篡改历史的幕后黑手!
这几乎是“薪火”的最高机密!李理三年前己经消失,他怎么会知道?而且他的语气,仿佛对“傀儡师”的了解远超反抗军的认知!
“知道?”
李理蜡黄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
“何止是知道…孩子,我们反抗军…我们所有人,从生到死,从血脉到记忆,都活在他们编织的巨大谎言里!我们以为的历史…我们以为的‘正常’…全不一定是正确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悲愤,
“是他们!是他们篡改了我们的过去!抹杀了我们的英雄!扭曲了我们的文明!让所有人都相信,被奴役、被圈养、被当作消耗品…是生来就该如此的命运!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那套冰冷、残酷、等级森严的秩序…是宇宙的真理!”
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刘放的心上!
虽然他早己从零星的古籍碎片和被封锁的信息中怀疑历史的真相,但从未有人如此首接、如此笃定地揭露这骇人听闻的阴谋!
原来李理…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反抗军?
“为什么…” 刘放的声音干涩。
“因为三年前,我刚刚接触到!” 李理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看穿了刘放的疑问,
“在这被彻底污染的历史长河中,知道真相却无力改变,比懵懂无知…更痛苦!更绝望!我也…不能把这份绝望,过早地压在所有挣扎求生的兄弟们肩上…”
刘放沉默了。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让他一时难以消化。他环顾着这间诡异、古老、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当铺:
“那…这当铺?它和傀儡师…有什么关系?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李理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盏青铜油灯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仿佛在凝视一个相伴一生却又恨之入骨的囚笼。
“关系?它是…对抗傀儡师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武器。但也是一把双刃剑,一把…会反噬持剑者的凶器。”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柜台上一本摊开的、非皮非纸、材质奇特、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厚重账册,
“我的时间…不多了。先完成这笔…未尽的交易吧。签下它,你会明白一切。”
刘放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引,落在那本散发着微光的账册上。摊开的那一页,记录着数行奇特的文字,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但诡异的是,他竟能首接理解其含义:
典当者:李理
标的物:叁拾载阳寿本源
受益人:林小雨
受偿物:拾载寿元(回溯锚定)
契约状态:待履行(承契人缺失)
立契时间:新纪元61年4月17日
“小雨姐?!”
刘放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小雨!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总是默默照顾伤员、在刘放刚加入反抗军时给过他无数温暖的女子!
她在两年前,就在第七区的一次大规模搜捕中,为了保护一批藏匿的儿童,被傀儡师的治安部队当街处决!
刘放亲眼看到她的身体在脉冲步枪的集火下变得支离破碎!她死了!死了七年了!
“她…她没死?”
刘放的声音带着希冀和巨大的恐惧。
“死亡…在时间长河的尺度上,并非不可逆转的终点。”
李理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
“至少…在这间当铺的规则里,时间是可以…被重新锚定和谈判的。” 他伸出虚幻的手指,在账册上轻轻一点。
账册那一页的微光骤然明亮起来,旁边空白处,光影如水波般荡漾,迅速凝聚成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
一个面容苍白、紧闭双眼的年轻女子,安静地躺在一个充满淡蓝色营养液的圆柱形医疗舱里。她的面容正是林小雨!七年的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了。
医疗舱旁边,复杂的生命监护仪器上,微弱但异常稳定的绿色光点正规律地跳动着,显示着生命体征的存在。画面背景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先进、布满各种不明仪器和能量管线的地下空间一角。
“她的时间…被强行停滞在了处决前十分钟。”
“当铺的力量,将她最后一线生机锚定在了那个瞬间。这十年寿命…是她脱离锚定状态后,真正活下来的基础。
但锚定需要持续的能量…而支付这十年寿命的‘代价’…需要一个新的承契人来完成。”
刘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李理那虚幻而衰败的脸庞:
“所以…所以你选择了我?三年前那天,你把‘薪火’交给我…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让我来支付这笔…命债?!”
一股被利用、被算计的愤怒和冰冷瞬间涌上心头。
“不是我选择了你,孩子。”
李理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深邃得像口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无法言说的悲悯和宿命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