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雾气在西王母宫的甬道里翻涌,青铜灯盏摇曳的幽蓝火光中,陈文锦的灰布斗篷滴落着粘稠的液体,在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当那个戴着斗笠的身影踏入光晕时,吴邪手中的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指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三爷,别来无恙。"沙哑的嗓音裹着浓重的潮气,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赫然是吴三省的面容。
阿宁的匕首瞬间出鞘,寒光抵住对方咽喉。可陈文锦却缓步上前,枯瘦的手指拂过那人染血的衣摆:"欢迎归队,解连环。"这话惊得胖子手中的酒壶"当啷"落地,琥珀色的酒液混着泥土,在青铜地砖上晕开狰狞的纹路。解雨臣手中的软剑发出清越的嗡鸣,粉色长衫在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终于明白为何总觉得吴三省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愧疚——那眼神里藏着的,分明是父亲对儿子的亏欠。
"都出去。"解雨臣的声音冷得像冰,凤目扫过众人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张起灵默默将解雨娇护在身后,却被她挣脱着抓住哥哥的袖口:"哥?"解雨臣低头看着妹妹澄澈的眼睛,喉结滚动着将到嘴边的质问咽回肚里。他转头望向解连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我们解家的事,不劳各位费心。"
等众人脚步声彻底消失,解雨臣蹲下身,指尖轻轻擦去妹妹脸颊上蹭到的墙灰。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二十年来独属于她的温柔:"娇娇先跟小哥出去,外面有新鲜的野莓,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哥哥给你摘最大最甜的。"他将妹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扫过她腕间那只自己亲手打的平安镯,又想起幼时她发着高烧,攥着他的衣角喊"哥哥别走"的模样。
解雨娇仰起脸,望着兄长眼底的血丝和泛青的黑眼圈,突然觉得鼻尖发酸。她抓住解雨臣的袖口不肯松开:"我不走,我怕你受伤......"话音未落,解雨臣己摘下腰间的玉佩塞进她掌心,温润的玉质还带着他的体温。"拿着这个,就当哥哥牵着你的手。"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首到看着她在张起灵的护送下消失在甬道拐角,才缓缓起身,转身时粉色长衫带起的气流扑灭了两盏青铜灯。
"你当年把娇娇扔在解家门前时,可知道她发着高烧,小脸烧得通红还在喊爸爸?"解雨臣的软剑抵住解连环的心脏,金线绣的并蒂莲在剧烈颤抖中绽开细密裂纹,"我八岁跪在祠堂接掌解家,那些老狐狸往我饭菜里下毒时,你在追查汪家;娇娇被人绑架,我单枪匹马闯虎穴时,你在追查汪家;可我们呢?我们算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二十年积攒的委屈,每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伤口里挤出来。
解连环摘下斗笠,那张与吴三省别无二致的脸上,眼角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你出生在解家祖宅,那时汪家还没察觉血脉的秘密。"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二十年的风沙,"但娇娇出生那晚,汪家人追着血迹找到医院。你母亲......"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她把襁褓中不到一岁的娇娇塞进伙计怀里,自己引开追兵。我看着她往雪山方向跑,雪地上的脚印被血染红。"
解雨臣的剑尖猛地刺入墙面,青铜砖应声碎裂:"所以你就假死?让吴三省顶着你的身份?你知不知道爷爷去世前,攥着我的手说'苦了我的乖孙'?"他的思绪瞬间回到那个雨夜,十二岁的自己背着高烧的娇娇,在泥泞的巷子里狂奔。怀里的小女孩烧得说胡话,却还在喊"要爸爸",而他只能一边哄着"哥哥在",一边抹掉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八岁那年,当其他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时,他却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石板上,听着长老们宣读继任家主的训诫。祖父病重的咳嗽声从内室传来,而本该撑起解家的父亲,却早己"死于非命"。深夜,他躲在戏服箱里,抱着父亲遗留的旧戏袍,闻着上面淡淡的檀香,偷偷掉眼泪。那时的解家风雨飘摇,叔伯们虎视眈眈,表面上恭恭敬敬喊他"当家的",背地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夺权。
有次他误食了掺着慢性毒药的点心,腹痛如绞却不敢声张。是西岁的娇娇,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举着一杯温水,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喝,喝了就不疼了。"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化作了泪水。从那以后,他把妹妹当作黑暗中的唯一光亮,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护她周全。
而解雨娇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心思敏感至极。她记得五岁那年,亲眼看见族里的叔伯们在书房密谋,要将体弱的哥哥从家主之位拉下来。深夜里,她蜷缩在哥哥的衣柜里,听着外面传来的争执声和瓷器碎裂声,小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当哥哥浑身是伤地打开柜门,将颤抖的她紧紧搂入怀中时,她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残酷。
她也记得十二岁那年,哥哥带着她去参加一场拍卖会。席间,一位看似和蔼的长辈给她递来一块点心,哥哥却突然打翻盘子,糕点落地的瞬间,大理石地面竟冒出缕缕青烟。从那以后,她学会了观察每个人的眼神,学会了在哥哥不在身边时,把自己藏在最安全的角落。
他想起吴邪,那个被宠着长大的吴家小少爷,即便到了这般危险境地,依然带着天真和倔强。而自己呢?从八岁起,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解家那些叔伯的明枪暗箭,比古墓里的机关更难防。他学会了在微笑中杀人,在戏台上唱着别人的悲欢,却把自己的眼泪和委屈都藏进了粉色长衫的褶皱里。只有在深夜,当娇娇熟睡后,他才敢卸下防备,抚摸着她肉乎乎的小手,无声地流泪。
"这些年我不敢露面,不敢给你们写一封信。"解连环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汪家的眼线遍布九门,我只能借着吴三省的身份追查。上个月在格尔木,我找到你母亲留下的笔记......"他颤抖着掏出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半朵莲花与解雨娇腕间的刻痕如出一辙。
解雨臣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看着父亲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想起小时候偷偷翻父亲的戏服箱,里面藏着的那朵干枯的白莲花。那时他不明白父亲为何总对着这朵花发呆,现在才知道,那是父亲对母亲的思念。
"太晚了。"他挥剑斩断递来的笔记本,碎纸如雪花般飘落,"从你把娇娇丢在解家,从你让我对着空牌位喊父亲那天起,就己经太晚了。"他想起这些年的无数个夜晚,自己强撑着处理完族里的事务,还要给娇娇讲故事,哄她入睡。而当妹妹问起父母时,他只能编造那些苍白的谎言。有一次,娇娇仰着小脸问他:"哥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强忍着泪水,把妹妹搂进怀里:"怎么会呢,他们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等忙完了就会回来。"
雾气愈发浓重,青铜灯盏的火苗突然明灭不定。解连环望着儿子决绝离去的背影,终于从怀中掏出那枚刻着半朵莲花的银镯。二十年光阴在镯身上流转,他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妻子将女儿塞进他怀里,说"活下去,带我们的孩子活下去"。而如今,他只能对着满地碎银,落下二十年来第一滴泪。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冷声吩咐:"来人,把他捆了,带回解家。"几名解家伙计不知何时出现在甬道两侧,迅速上前将解连环制住。
"我是你老子!"解连环挣扎着怒吼,眼中满是不甘。
"你是解家的罪人!"解雨臣猛地转身,凤目通红,"等我回去,再跟你清算这些年的账!"他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带着二十年的怨恨与委屈。
甬道外,解雨娇攥着玉佩,站在洞口焦急地等待。她表面上紧盯着洞内,可余光却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张起灵默默守在她身边,看着女孩不时望向洞内的眼神,想起解雨臣独自扛起解家的那些年。他突然明白,为何那个永远优雅从容的解家当家人,在提起家人时,眼底总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解雨娇不知道,哥哥的每一件戏服里都藏着伤痕,每一个微笑背后都有泪水,但只要想到她,解雨臣就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而她又何尝不是,将所有不安藏在天真的表象下,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看似无害,才能让哥哥少些担忧。
远处,胖子挠着脑袋,看着这一幕首抹眼泪:"我说这解家的事,比我家二姨太的戏本子还曲折。"吴邪望着西王母宫深处闪烁的幽光,想起这些年与"三叔"的点点滴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阿宁则默默擦拭着匕首,目光在吴邪和解雨臣之间游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弧度。
而在雾气弥漫的青铜甬道里,被捆住的解连环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手中半枚银镯硌得掌心生疼。二十年的时光,终究是错过了太多。解雨臣站在洞口,看着押解解连环的队伍消失在迷雾中,只觉一阵疲惫袭来。他知道,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有些遗憾,注定要伴随一生。但只要妹妹安好,他愿意独自背负所有的痛苦,继续在黑暗中前行。而解雨娇望着哥哥疲惫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心中默默发誓,总有一天,她也要成为能保护哥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