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踩着泥水靠近。苏晴到了。她穿着合身的勘查服,外面罩着透明的塑料雨披,拎着沉重的法医工具箱,步履却异常稳定。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但她的眼神锐利如鹰,越过雨幕和混乱的人群,第一时间锁定了那只水泥中伸出的手。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全神贯注、近乎冷酷的平静。她迅速放下箱子,戴上手套、口罩,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
“顾队。”她走到我身边,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但异常清晰,目光没有离开那只手,“死者皮肤呈现明显的皮革样化,指甲青紫。暴露部分的尸僵完全形成,且强度很高。初步推断,死亡时间至少超过24小时。”她顿了顿,用镊子轻轻拨开手腕处一点粘连的水泥,“结合水泥凝固程度和尸体嵌入的状态,水泥凝固后埋进去的可能性基本排除。死亡很可能发生在水泥浇筑时或浇筑前很短的时间内。尸体被浇筑时,水泥还是流动状态。”
苏晴的报汇报像冰冷的雨滴,一颗颗砸进我的思绪。超过24小时,水泥浇筑时死亡…这意味着被害人很可能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被那粘稠、沉重的水泥无情地吞噬,或者刚刚咽气就被迅速封存。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凶手的极端残忍和冷血。
“能看出性别吗?”我沉声问,目光同样胶着在那只象征着死亡的左手上。雨水顺着我的帽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坑。
“从手的大小、骨节结构和皮肤纹理初步判断,”苏晴的镊子轻轻划过手腕内侧暴露的皮肤,那里颜色更深,皱褶更明显,“倾向于男性。成年,年龄范围…需要更多部位暴露才能确定,但皮肤松弛程度和局部色素沉着显示不是特别年轻。”
她说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强光手电的光束稳定地聚焦在手腕上方被水泥覆盖的边缘。她用一把精巧的小刮刀和毛刷,极其耐心地清理着水泥与皮肤交界处细微的缝隙。水泥碎屑簌簌落下,混合着泥水。围观的人群似乎屏住了呼吸,只有雨声和警戒线外偶尔响起的车辆喇叭声。
“顾队,你看这里。”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微微侧身,让手电光以更低的角度照射手腕与水泥的接合处。我立刻蹲下身,凑近。
强光下,暴露出的手腕皮肤边缘,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波浪状的收缩和卷曲。水泥并非严丝合缝地包裹着皮肤,而是在皮肤边缘形成了一层薄薄的、不规则的覆盖层,像是皮肤在水泥凝固前被强行嵌入,甚至…挣扎过?
“皮肤边缘有撕脱伤和擦挫伤的痕迹,非常细微,但存在。”苏晴的镊子尖端精准地点在几处颜色更深、纹理断裂的地方,“水泥侵入表皮的缝隙…这不是死后平静状态下被浇筑会形成的状态。更像是…肢体在水泥尚具流动性时,有过剧烈的动作,试图挣脱。”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活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冰冷的窒息感仿佛透过雨幕攥住了我的喉咙。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粘稠的水泥覆盖、吞噬,在绝望中挣扎,首到那泥浆凝固,成为他永恒的、冰冷的棺椁…这画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窒息。
“还有这个,”苏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死者紧握的拳头边缘。由于尸僵,手指关节僵硬地蜷曲着,指节发白,但小指和无名指之间,似乎紧紧夹着一点极其微小的、与水泥和污泥颜色不同的东西——一小片深蓝色的、似乎是化纤织物的纤维碎片?
“指甲里的污垢很深,成分复杂,有泥土、油污,还有…一些类似矿物粉末的东西,需要进一步化验。”她补充道,同时用镊子尖极其轻柔地将那点蓝色纤维夹起,放进一个特制的物证袋里封好,“拳头握得很紧,里面可能还有东西,但现在强行掰开会破坏证据,需要等尸僵缓解或尸体完全挖出后处理。”
我站起身,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带来一阵寒意。24小时前…暴雨…浇筑水泥…男性受害者…工地…
“小王!”我猛地转头,声音穿透雨幕。一首在旁边待命的年轻警员立刻跑过来,脸上满是雨水和紧张。
“立刻查!以这里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所有24小时前,也就是前天傍晚到深夜时段,进行过水泥浇筑作业的工地、私人施工点,包括道路修补、地基回填、任何需要用到湿水泥的地方!尤其是非正常施工时间或临时施工点!所有相关责任人、施工人员名单,一个不漏!”
“是!顾队!”小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立刻掏出对讲机开始部署。
我的视线再次落回那只灰白的手上。它像一截突兀的枯枝,从冰冷的水泥地狱中伸出,无声地控诉着凶手的暴行。苏晴依然半跪在泥水里,全神贯注地进行着初步清理和采样,那专注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和强光手电的交织下,宛如一尊冰冷的、对抗死亡的雕像。
雨,还在下。冲刷着罪恶,也模糊着线索。但那只手,那挣扎的痕迹,那片深蓝色的纤维,以及苏晴冰冷话语里透出的残酷真相,都在无声地告诉我们: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极其残忍的谋杀。凶手就在某个角落,也许正隔着雨幕,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挖掘机巨大的铲斗悬停在半空,引擎低沉地轰鸣着,等待下一步指令。我知道,当它再次落下,挖开的将不仅仅是一堆冰冷的水泥块,而是一个被活活封存的、充满恐惧与痛苦的黑暗故事。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片泥泞与混乱中,将那黑暗彻底撕开。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和水汽的空气。案件,才刚刚开始。而这片被雨水浸泡的工地,正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