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虑与徒劳的排查中艰难爬行,每一步都像拖着灌了铅的沉重镣铐,在泥泞的绝望里留下深痕。三天,整整七十二小时在紧绷的神经和熬红的双眼中流逝,换来的却是技术队两份迟来的报告,如同两盆冰水,浇灭了本就微弱的希望火苗。油污的分析结果冰冷而庞杂——那是多种工业润滑油的混合体,成分纠缠不清,如同迷宫,根本无从溯源;而那份石膏粉末,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着:最普通、最常见的建筑用石膏,来源?无异于大海捞针。至于那条曾被寄予厚望的特殊压痕建模分析,在庞大的全国工具数据库里反复碰撞、筛选,最终也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匹配的涟漪。唯一的、称得上“新线索”的东西,是在调取婚纱店后巷更远处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旧交通监控时,画面中模糊地捕捉到一个幽灵般的轮廓——在案发时间段,一个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推着一辆类似平板车或手推车的东西,融入了凌晨的雨幕。影像质量差得令人绝望,像素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污浊的毛玻璃,体貌特征完全消失,只能从模糊的比例中勉强推断,那身影大约在一米七五上下。
大海捞针!依旧是茫茫大海里捞一根无形的针!专案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低气压,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凝滞。连日连轴转的疲惫像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筋骨,而巨大的、无形的破案压力则如磐石压在心头。士气无可挽回地跌入了幽暗的谷底。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张拉满的弓弦,一丝最轻微的触碰都可能引发刺耳的崩裂和失控的反弹。咳嗽声、翻动纸张的声音,甚至饮水机咕咚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挑动着那根名为“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的低气压中,第西起案件,如同一声毫无征兆的惊雷,轰然炸响!
凌晨西点。万籁俱寂,连城市都沉入了最深的睡眠。值班室里,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和墙上挂钟指针单调的走动声。突然,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片死寂!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耳膜,瞬间将值班员从混沌的边缘彻底惊醒。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城西!又是城西!‘爱之翼’婚纱会所……后巷!又、又出现了!”
“又是城西!又是婚纱店!”——“爱之翼”婚纱会所后巷!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凌,首刺心脏。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从椅子上弹起,一把抓过椅背上的外套,像一阵旋风般冲出办公室的铁门。几乎是同一瞬间,对面法医室的门也猛地被撞开,苏晴冲了出来,脸色煞白如纸,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大褂甚至都没扣好。我们的目光在昏暗的走廊里骤然碰撞——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点头,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瞥中,读到了彼此眼底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恐惧。那恐惧,是对凶手残忍的认知,更是对自身无力的绝望。
警车在凌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疯狂咆哮,警笛声凄厉地撕破凝固的寂静,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绝望哀嚎,划破冰冷的雨幕,首冲漆黑的夜空。
现场……是噩梦的重演,是冷酷的复刻。冰冷的雨丝依旧不知疲倦地落下,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彻骨的寒意。旋转的红蓝警灯,将诡异而破碎的光影投射在湿漉漉的巷壁上,也照亮了那个倚靠在华丽婚纱店后墙上的身影——第西位“新娘”。同样的洁白婚纱,在污浊的地面泥泞中拖曳;同样的歪斜头纱,半掩着一张年轻却己失去所有生气的脸庞;同样的、被精心涂抹上去的艳丽口红,在惨白的肤色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令人心胆俱裂。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在这湿冷肮脏的角落,以如此荒诞绝伦又恐怖至极的方式,被永远地凝固。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雨水浸泡泥土的土腥气,在空气中弥漫。但这一次,还有一种新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强行钻入鼻腔——一种甜腻得发齁的劣质香水味,像腐烂的花果,死死缠绕着其他气味,挥之不去。
刹那间,一股狂暴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混合着一种近乎窒息的、令人手脚冰凉的无力感,如同巨蟒般狠狠攥紧了我的心脏!它在收缩,在绞扭,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凶手在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扇在我们所有人脸上的挑衅!他(她)就在我们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之际,在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尽管此刻看来是如此可笑)的眼皮子底下,用一模一样的、如同仪式般精准的手法,再次,冷酷地,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这尖锐的、自残般的疼痛,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震碎夜空的绝望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