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在七叔公的遗体前守到三更,煤油灯里的油早己熬干。屋外风声呜咽,老槐树的枝桠不时拍打着窗棂,像是无数枯瘦的手指在抓挠玻璃。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契约残页就揣在贴身的衣袋里,纸张边缘摩擦皮肤的触感挥之不去。
灵堂的烛火突然齐齐偏向西北方,可门窗分明紧闭着。程默打了个寒颤,恍惚间看见七叔公盖着白布的尸体似乎动了动。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却还是忍不住上前掀开白布一角——老人嘴角的裂痕里,那些嫩绿的槐树芽又长高了些,最长的己经有半寸,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见鬼......"程默猛地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香灰洒在地上,竟自动聚成树枝状的纹路,枝梢全都指向院门方向。
他跌跌撞撞回到东厢房,和衣倒在床上。契约残页在胸口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朦胧间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絮语,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七叔公临终前的喘息,又像是某种更古老、更沙哑的声音......
刺骨的寒意将程默激醒。睁开眼的瞬间,冰冷的月光正泼洒在他身上,视线里是纵横交错的枯枝——他竟站在老槐树下,双手沾满泥土,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腐殖质。月光惨白,照出树根处半米深的土坑,坑底的泥土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血浸透后又晒干的颜色。
程默惊恐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十指,掌心被树根划出的伤口还在渗血。更可怕的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土坑底部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俯身拨开浮土,露出一截红色的丝线——和西厢房缝纫机上用的线一模一样。
"造孽啊!"
沙哑的吼声吓得程默几乎跳起来。七叔公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脸色比盖尸布还要惨白。老人踉跄着冲过来,枯瘦的手抓起铁锹就往坑里填土,动作快得不像个垂死之人。
"七叔公?您不是......"程默看向灵堂方向,又看向眼前活生生的老人,寒意顺着脊梁爬上后颈。
"还没到时候!"老人充耳不闻,只顾疯狂铲土,干瘪的嘴唇不停颤抖,"根不能见光......血线不能断......"土块砸在坑底发出闷响,那截红线很快被掩埋。程默注意到老人的指甲缝里也塞着同样的黑褐色泥土。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七叔公的动作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转向东方泛白的天际。"天亮了......"他喃喃道,整个人像被抽走骨头般下来。程默连忙扶住他,却摸到一手粘腻——老人的后背不知何时己被汗水浸透。
"您刚才说......"
七叔公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他死死抓住程默的手腕:"记住,下次再看见自己站在树下,立刻用槐叶塞住耳朵!"说完这句话,老人的身体猛地一颤,嘴角溢出黑血,整个人向前栽倒。
程默慌忙探他鼻息——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皮肤冰冷得像是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可就在几分钟前,这具尸体还在挥舞铁锹......
晨雾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程默抬头,看见李大夫和几个村民站在院门口,每个人脸上都凝固着惊恐的表情。李大夫手里的药箱"砰"地掉在地上:"七叔公的遗体......怎么会在这里?灵堂的棺材......是空的啊......"
程默缓缓低头,怀里的尸体嘴角不知何时又咧开了,那些嫩绿的树芽己经顶破了老人的寿衣,在晨光中舒展着叶片。最长的两片嫩叶上,各凝着一滴鲜红的露珠,像极了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