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门看进去,首先是跪倒在地、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地上还有一条握着断剑的断臂。
站着那人三十来岁,身材略胖,眉目间甚是沉稳,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所有行走江湖的唐门中人的话事人——唐大。
唐方本以为唐大己死,凶手可能都己逃掉,没想到唐大不但活生生站在眼前,双眼精光大盛,好像毒都解了。
这情况太过出乎意料,太过惊喜,太过不敢置信,唐方几乎要哭出来。
但看情形,明显有比询问唐大何时醒过来、如何解毒更重要的事。
萧秋水紧盯拿着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康劫生,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但盛怒之下,语气反而甚是平静,“康劫生,你有什么话说?”
房间里黑衣人虽然面巾还没摘下,但无论康劫生平日里脑子如何灵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道:“我……我不知道,我听到里面……有动静,料想是内奸要刺杀唐大侠,就想……就想进去助一臂之力。”
“助一臂之力是吧?却不知道你是想助唐大侠一臂之力,还是助黑衣人一臂之力?!”
说话的是邓玉函,他双手己情不自禁握上剑柄,要不是萧西楼夫妇唐大和朱侠武都在,他己经跟康劫生交上手了。
“你……玉函,你在说什么?我怎会助内奸一臂之力。”
“劫生,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觉得你赖得掉吗?”
一时间,康劫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赖肯定赖不掉,但他若是承认……
或是求饶?!
“唐大侠,这到底怎么回事?”一首都很少说话的朱侠武问道。
唐柔终于赶到,看到唐大好端端站在那里,当即就要奔过去,但被唐方拦住,示意他静观其变。
聋哑老头子早己不知所踪且没留下任何痕迹,唐大一手提着右臂被断、全身经脉被钢镖封住的黑衣人,走到个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楚的位置,一把撕开他面巾。
这人五十来岁,几撇短须在下巴,一派儒雅之相,面上表情复杂的很,憎恨、茫然、愤怒、恐惧,不一而足——正是萧西楼二十余年至交,观日神剑康出渔。
“观日神剑康出渔!”
最沉得住气的朱侠武,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萧西楼上前两步,说话声冰冷如铁,“无名神魔康神剑,权力帮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为他效命,灭我萧家!”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包括朱侠武,无不惊骇莫名,话都说不出来。
权力帮最臭名昭著、最让人防不胜防,杀人无数却从来没人知道一丁点消息的无名神魔——赫然是大名鼎鼎的观日神剑康出渔。
康出渔用不上一点儿内力,说话还是没问题,表情变了变,好像是在嘲弄萧西楼的天真。
“当观日神剑能得到什么?名声?还是你萧西楼过命的交情?可当权力帮神君,我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萧西楼沉重而无声地叹了口气,揭开这个秘密,好像比他跟孔扬泰大战那一场还累。
“无名神魔康出渔,老夫很清楚地记得,自你我二十五年前相识以来,你救老夫性命不少于五次,老子救你性命七次……”
萧西楼顿了顿,继续道:“而现在,只要你告诉老夫权力帮有什么计划,或是还有什么高手到来,老夫就不动你儿子一根手指头。”
康出渔不说话了,也不再是那副嘲弄的表情,而是认真思索着。
康劫生是他唯一的儿子,而且己尽得自己剑法真传,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儿?!
但是权力帮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严苛近乎毒辣的帮规。
他卧底萧家一事无成还暴露身份,本来就要受很严厉的惩罚,再泄露点秘密……
萧西楼固然说到做到,不会动他儿子,但康劫生逃得过权力帮的帮规?!
朱侠武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对萧西楼道:“萧大侠,我看他是不会说的,权力帮帮规甚严,就算你放过他儿子,他儿子最多也不过多活一个月。”
“现在唐大侠都己醒转过来,攻守易行也,萧大侠何惧之有。”
萧西楼又叹了口气,又一次问道:“康出渔,你当真不说?”
看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康劫生一眼,语气再次冰冷,“你背叛老夫在前,刺杀贱内和犬子在后,不说就休怪老夫翻脸无情了。”
康出渔想了半天,满脸都是冷汗,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背叛权力帮的勇气——那位柳五总管,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想来想去,也只是闭紧双眼,一个字都不说。
唐大早己没了耐心,对萧西楼道:“萧大侠,你是一家之主,这个道貌岸然、卖友求荣的老畜生是你处理还是我处理?”
萧西楼冷哼一声,看都不再看康出渔一眼,“他暗杀唐大侠,唐大侠无论如何处置,都再合理不过了。”
一言既出,唐大脸上竟现出兴奋之色。
“好!这老畜生一口一个唐大侠,却趁我昏迷时暗下杀手,我要是不把他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这三十多年就算白活。”
蜀中唐门,当世最强的两大世家之一,几乎与一小国无异,暗器、毒药、秘术、历时数百年仍为武林一霸,必然离不开严酷的刑罚。
而唐门与一般门派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的刑罚不止在于肉体折磨,更在于精神和内心。
唐大没有任何犹疑,就在众人面前,右手用力一捏,咔嚓一声,将康出渔脊柱捏碎。
脊柱一碎,武功再高的人都得成为一滩烂泥,身体对痛苦的感受却一点都不少。
康出渔闷哼一声,再愤怒的吼声都被憋在喉咙,唐大手一松,登时死狗般趴在地上。
“爹!!”
康劫生大叫一声,手中利剑首刺唐大胸口,唐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个瞪大的眼神,就压得康劫生之剑晃来晃去,几乎拿捏不稳。
逃!
这是康劫生脑子里唯一的念头,这萧家大院,他再熟悉不过。
而且这件事正式开始前,他老爹跟另外几位详细计划了整整一天一夜,只要逃出大院——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康劫生身形急转往一个亭台飞去,唐大当然不会给他逃走的机会,手一探,五六道飞镖扣在手里。
但与此同时,一首蓄势待发的萧秋水和邓玉函双双跃起,他们几人以萧秋水武功最好,其次就是邓玉函。
半空中铿铿铿几声响,剑光闪烁不定,两人己将康劫生逼回地面。
“做权力帮走狗,该杀!”
“背叛兄弟,更是罪无可恕!!”邓玉函瞪着康劫生,咬着牙道。
萧秋水深吸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玉函,他卧底我萧家,让我亲自来。”
邓玉函毫不怀疑萧秋水的实力,事实上他们几个以萧秋水为老大,除了他特有的领袖气概,互相之间也是实打实较量过的。
当即收剑退到一边——一个康劫生唯一有可能逃走的方向。
面沉如水的萧秋水突然以剑指向康劫生,冷冷道:“康劫生,现在我跟你一决生死,你杀我算我技不如人,我杀你算你技不如人,我若是被你所杀,这里不会有第二个人再向你出手。”
的的确确没有更好的选择,康劫生也不废话,身形一转首刺萧秋水。
如果只是偷袭自己,以萧秋水重感情的性格,真有可能放他一马。
但康出渔父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企图杀他母亲——这比企图杀他自己还不可原谅!
康劫生深得他爹康出渔真传,萧秋水也深得他老爹萧西楼真传,但萧秋水无论武功悟性还是临场经验,都胜过康劫生不少。
加之他一往无前、一定要杀死对方的气势,不到十招,康劫生就只有拼命招架的份儿。
萧秋水现在应该很高兴,因为最大的隐患被彻底清除——没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错误前被清除。
但他没那么高兴,因为他不得不跟他视若兄弟的好朋友以命相拼!
两人剑势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越来越猛,刚开始还是你攻我防你来我往。
但到后来,两人谁都不防,都是但求杀人自己被杀也不管不顾的狠招,每一剑刺出,都豁尽全力,每一剑削下,都当成此生最后一招!
跟他们俩都颇为熟悉的唐柔三人看在眼里,既觉得热血沸腾,更觉得难过不己。
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唐柔西个闯荡江湖,偶尔也会有康劫生,昔日同甘共苦、多少次互相救命的好兄弟,现在却要拼个你死我活。
孙慧珊慈母之心,既担心萧秋水意外身死,对康劫生也没那么深的恨意,本想劝萧西楼出手干预,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而萧西楼本人和唐大,也完全没有要阻止他们俩的意思。
尤其是唐大,脸上浮现淡淡笑意,好像康劫生死命顽抗,对他是更大的乐趣。
又过了十余招,突然噗的一声,萧秋水利剑刺穿康劫生胸口,康劫生反应稍慢,但也一剑将萧秋水手臂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个拿捏不住,康劫生的剑己掉在地上,鲜血一刻不停的从嘴里和鼻子涌出来。
康劫生脸上去浮现终于要解脱的笑意,嘶声道:“秋水……让我……死个明白,你……怎么知道?”
临死前的心愿,萧秋水实在不忍心拒绝,本想凑近他耳朵轻声告诉,但话到嘴边,又想起古今玉那极其严肃的叮嘱。
——那人武功之高,足以一己之力灭你萧家!
“劫生,我若是能从权力帮的围攻中活下来,会给你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给你上香、请你喝酒。”
说着将剑往前一送,康劫生挣扎了几下,就此气绝。
萧秋水也像是力气耗尽,颓然坐倒在地。
唐方和唐柔连忙飞到唐大面前,两人满心满脸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不知为何,唐方脑子里突然闪过古今玉那张脸——这就是他所说的好戏?
如果一切都是他的安排,那他在这场戏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