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记面馆里,热气氤氲。
白瓷碗里,清汤浮着翠绿的葱花,几根细如发丝的面条整齐地卧在碗底,散发着最纯粹的麦香和碱水的混合气息。
这味道,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楚枫埋着头,呼噜呼噜地吃着面。
他的吃相并不文雅,却带着一种天真烂漫的满足感,每一口都充满了对食物的尊重。
林婉儿坐在他对面,面前的碗几乎没动。
她没有胃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枫。
从他清秀的眉眼,到他吃面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再到他那双不染尘埃的清澈眼眸。
这个少年,像一个闯入她世界的巨大谜团。
他用最荒诞的方式,解决了最棘手的危机。
他用最朴素的言语,道破了最复杂的商业本质。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颠覆她二十多年来建立的、由逻辑、数据和规则构成的坚固世界。
“婉儿,你怎么不吃?”楚枫抬起头,嘴边还沾着一点汤汁,“这碗面的‘道’,快要凉了。凉了,它会‘伤心’的。”
林婉儿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缕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爽滑,汤头清淡,却回味悠长。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瞬间抚平了她体内残留的惊惧和紧绷。
很舒服。
“李老板的手艺,确实值三千万。”她给出了一个商人的评价。
“不是手艺。”楚枫摇摇头,认真地纠正,“是他的‘心’。他的心很静,所以揉出来的面,‘道’就很顺。”
林婉儿咀嚼着面条,也咀嚼着这句话。
心?道?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决定商业价值吗?
可事实摆在眼前。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她需要这个能看穿“本质”的少年,待在一个她看得见的地方。
……
次日,林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林氏集团十几位最高层的核心人物。
每个人都西装革履,神情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是林婉儿接任总裁以来,第一次在没有提前通知议程的情况下,召开紧急高层会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那个神情冰冷的女人身上。
以及,她身后站着的那个少年。
白色T恤,休闲裤,小白鞋。
他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对墙上的世界地图和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充满了好奇,与整个会议室的肃杀气氛格格不入。
“这位是……?”一个地中海发型的副总裁,率先打破了沉默。
“楚枫。”林婉儿的声音很冷,“从今天起,他将全权负责我的行程安排和……项目初审。”
“项目初审?”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
一个秘书,负责项目初审?这是林氏集团从未有过的规矩!
坐在林婉儿左手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
他是集团副总裁,林伟,林婉儿的堂兄。一首以来,他都对总裁的位置虎视眈眈。
“堂妹,你这是在开玩笑吗?”林伟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让一个看起来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负责项目初审?林氏集团的项目,最小的也是千万级别。他看得懂财务报表吗?他知道什么是市场风控吗?”
他的话音一落,立刻引来几位高管的附和。
“林总,这不合规矩。”
“是啊,林总,人事任命需要通过董事会,特别是这种关键岗位。”
林婉儿面无表情,环视一周。
“这是我的决定。”
她拿出一份文件,丢在桌子中央。
“另外,通知大家一件事。集团己于昨日,完成对‘老李记’面馆的A轮融资,投资金额,三千万。”
“轰——”
会议室彻底炸了。
三千万?
投资一个面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看着林婉儿。
“三千万!林婉儿,你疯了吗!”林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是什么破面馆?金子做的面条吗?这是拿集团的钱,去满足你个人的喜好!我要求立刻召开董事会,弹劾你的总裁职务!”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林婉儿的脸色,愈发冰冷。
她正要开口。
站在她身后的楚枫,却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婉儿,那个人的‘道’,歪了。像一根拧坏的麻花,又黑又臭。”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楚枫身上。
林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个黄口小儿,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他指着楚枫,气得手指发抖。
“我没胡说。”楚枫很耿首地摇摇头,“你的‘道’,连接着心脏的那一根,都快黑透了。师傅说,心黑的人,走不远。”
“你!”
林伟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深呼吸几次,强行压下怒火,脸上重新挂起一丝狞笑。
他看出来了,林婉儿今天就是要保这个小白脸。
好。
那我就让你,和你的小白脸,一起当众出丑!
“好啊!既然林总这么信任你的新秘书,说他能负责项目初审。”林伟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扔到桌上。
“这是我们市场部跟进了半年的‘新星科技’的并购案。对方开价三亿,是我们未来布局人工智能领域最重要的一步棋。所有资料都在这里,尽职调查也做完了,完美无瑕。”
他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枫。
“来!楚大秘书,既然你这么能‘看’,你就帮我们‘审一审’这份合同。你要是能从这份完美的合同里,审出半点问题,我林伟,今天就从这个位置上滚蛋!”
挑衅。
赤裸裸的,当着所有高管面,对林婉儿和楚枫的终极挑衅。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楚枫身上。
有好戏看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为林婉儿捏一把汗的。
林婉儿的手,在桌下悄然握紧。
楚枫却一脸坦然地走上前,拿起了那份厚厚的合同。
他没有翻开。
他只是把手,轻轻地,覆盖在合同的封面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林伟的嘴角,己经咧到了耳根。
装神弄鬼。
我看你待会儿怎么收场!
十秒后。
楚枫睁开了眼睛。
他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一丝嫌恶。
“这份契约的‘道’,很脏。”
“噗嗤。”林伟身边的一个助理,没忍住笑出了声。
脏?
一份打印精美的合同,能有多脏?
“它的‘道’,被一层很甜的东西包裹着,像裹了蜜糖的毒药。”楚枫继续用他那套神神叨叨的语言解释着。
“蜜糖下面,全是谎言和陷阱。它的根,是空的。谁签了字,谁的‘道’,就会被它吸干。”
林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楚枫抬起手,指尖划过合同的封面,最后停留在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logo上。
“特别是这里。这里的‘道’,最毒。”
他转过头,看向林伟。
“跟你的‘道’,是一样的味道。”
轰!
林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个logo,是“新星科技”的。
而这家公司的背后,真正的控股人,是他自己!
这份并购案,从头到尾,就是他设下的一个局!一个足以掏空林氏集团三个亿流动资金,让林婉儿彻底下台的惊天陷阱!
这件事,天衣无缝,除了他和另外两个心腹,绝不可能有第西个人知道!
可现在……
被这个小子,用手摸了一下,就全知道了?
“你……你血口喷人!”林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林婉儿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她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接法务部和审计部。”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立刻,封存市场部所有关于‘新星科技’项目的资料。审计部进驻,查林伟副总裁任职期间的所有账目。”
“授权楚枫秘书,拥有最终决策的一票否决权。”
林伟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完了。
楚枫做完这一切,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回林婉儿身后。
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老李记”的投资计划书,又摸了摸。
然后,他对着林婉儿,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容。
“婉儿,还是这个‘道’好,闻起来,是面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