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衡坐在桌前,身子微微前倾,修长的指节快速击打着桌面,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空气中有些焦灼。
距离未时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了。
该出发了。
他神色凝重,暗自思忖:闻州和赵管家都己将消息成功散布出去了,鱼大概率会上钩。只是这一趟,前路未知,怕是凶多吉少,自己倒是无碍,若是累及闻州和赵管家该怎么办呢?若是自己……,阿姝又该如何呢?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未时。
谢之衡的马车与牧闻州的马车从晋安王府悄悄驶出。
未时三刻。
赵管家的马车也从晋安王府悄悄驶出。
晋安王府离城中宅邸约莫二刻钟的路程,离城南府邸约莫三刻的路程,谢之衡特意叮嘱了车夫,让路上慢些,恰好能在未时三刻赶到。
三个人,三辆马车,避开了人群,分别出发,事情做得极隐蔽,想来不会被发现。即便是发现了他与闻州并非一同前往而是只身前往,内鬼也己经来不及通风报信了。
马车一路颠簸,谢之衡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有一根弦紧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虽身着一件柔顺温暖的白色裘皮大衣,但凛冽的寒风吹进车内,还是有些刺骨,冻得他的双手微微发红。
大寒己过,都快立春了,天怎么还如此冷。
西郊偏僻,也安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只听见风声呼啸,将路两侧的枯枝吹得沙沙作响。
“还有多久到?”
谢之衡仍闭着眼睛,人的五感相通,闭上眼睛,听得就会更真切一些。
“公子,马上就要进城了,等进了城就快了,一会功夫就到了。”
车夫是赵管家从外面花钱聘的,不是府中的人,只接了这一趟活,因此并不知道谢之衡的底细。
“怎么还没动静?莫非不是我这条路……”谢之衡神色微微一怔,心中轻声嘀咕道。
倏地,他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耳畔便传来了车夫惊恐的尖叫声,他还没来得及大声呼救,就没了声息。
车夫的身体靠着车门缓缓倒下去,鲜血染红了马车的帷裳。
谢之衡自幼在宫中长大,又因身子弱不曾习武,甚少见过这样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死去的车夫,给了他重重一击,亲眼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谢之衡呆坐在车内,没有逃跑,没有呼救。虽然早就知道淑贵妃会有所行动,此行必定凶险,但他实在没有料到,淑贵妃居然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原本以为她只是骄纵跋扈了些,可没想到却是这般心狠手辣,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
谢之衡深深叹了一口气,释然一笑。
幸好,他们是埋伏在这条路上的。幸好,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幸好,闻州和赵管家是安全的……
若你要取我的命,便拿走吧。
既来之,则安之。
谢之衡重又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刻,他听见兵刃相接的声音,长剑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惨烈的嚎叫,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马车的帷裳被刀尖挑起,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外面,冷冷地看着谢之衡。
他的长发被高高束起,一袭黑衣平添了几抹神秘。身形挺拔,狭长的凤眼深邃,眉宇间又透着几分冷峻。
此刻他阴鸷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谢之衡,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淑贵妃派来杀我的?”
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谢之衡就天然地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惧怕他。
“哦?”黑衣男子没有回答,倒是露出一个邪魅轻狂的笑容反问道。
“要杀就杀,快点!”谢之衡被他轻蔑的态度惹恼了,有些愠怒道。
“你是没长眼睛吗?”
黑衣男子放下了剑,自顾自地上了马车,那双透着寒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谢之衡。
“什么?”谢之衡吃惊地看向他,他的眼神像一道深渊,见不到底,难测其意。
“我说,你是没长眼睛吗?”黑衣男子又说了一遍,语气中带了些不耐烦。
话音刚落,他就不由分说地将谢之衡拉出马车。
谢之衡的手被他握得很紧,有些吃疼,便急忙甩开,白皙的手背上立刻显现出红色的印痕。
黑衣男子却不慌不忙,悠然自得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你瞧着我是要杀你的样子吗?”他叹了口气,“那些黑衣人才是要刺杀你的,而我救了你。”
这时谢之衡才注意到车外的惨状,不由得吓了一跳。
“多谢。”谢之衡有些慌神,虽然他很是不喜欢眼前这个黑衣男子,可若真如此人所说,他救了他,君子理当知恩图报。
“不客气。”黑衣男子耸耸肩。“也不知道你是得罪了什么人,那一个个的,下的可都是死手。”
难道淑贵妃竟恨我至此?谢之衡的心沉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疑惑地问道,心中仍存着几分戒心。
“恰好路过,有缘,便救了你。”黑衣男子淡然一笑。
“真的?”谢之衡不信,他瞧这男子的样子,隐约感觉他在拿自己寻开心。
“当然是假的。”黑衣男子果然戏谑地笑了起来。
“那是?”谢之衡更疑惑了。
“受人所托,护你周全。”黑衣男子这句话倒说得诚恳。
“是受谁所托?”
“无可奉告。”黑衣男子做了一个拉住嘴的动作,便不肯再多说了。
“你知道我是谁?”谢之衡只得换了个问题。
“那是自然,你是晋安郡王谢之衡,不受宠的六皇子。”
“这……”谢之衡听到他如此首白地说自己不受宠,有些难堪,“你叫什么名字?”
“沈宴。”他的声音中透着自信不羁,仿佛他便是这世上的王,这世间一切法则都不能约束住他。
“多谢沈公子,你若是不嫌弃,还请到我府上一聚,让我设宴款待,以表谢意……”
“你这不是废话吗?”沈宴冷笑着打断了谢之衡,“车夫都死了,难道你会驾车?”
“我……我不会。”谢之衡被他搞懵了,难为情地说道。
“养尊处优的少爷当然不会了,还不是得要我把你送回去。”
谢之衡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抵触沈宴,这位来路不明的沈公子,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厌恶,可偏偏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只得咬咬牙,一句话没有反驳。
于是沈宴驾着马车,载着谢之衡原路返回晋安王府。
两人一路上谁也没搭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