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碾过云层时，时针刚划过七点半。后山路口的老槐树下，萧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鞋尖无意识蹭着树根旁的青苔。胡月抱着双臂，草莓发绳在晚风里轻轻晃动，校服裙摆扫过脚边丛生的野蕨；白怜攥着书包带，眼镜片在月光下反着微光，时不时望向山道深处；刘刚单肩挎着荧光绿的运动包，拉链上挂着的骷髅头钥匙扣咔哒作响，脚尖不耐烦地踢着路边的碎石。
“许仕林怎么还没来？”萧尹掏出手机，屏幕光照亮他微蹙的眉头。信号格在“无服务”和“2G”之间反复横跳，听筒里传来电流杂音，夹杂着许仕林断断续续的大嗓门：“来——了！带了点‘硬货’，耽搁了嘿嘿……马上到！”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拐角窜出来，许仕林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胸口剧烈起伏，额前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他喘着粗气，书包带子滑落至手肘，露出里面露出半截青绿色的竹棍：“咳咳……看我带了啥！”
刘刚挑眉：“你这包能装下一头猪了。”
“这叫有备无患！”许仕林把包甩在地上，拉链崩开的瞬间滚出五根打磨光滑的竹棍，金属手电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防狼喷雾的红色喷嘴格外醒目，还有西个巴掌大的传呼机散落在落叶上。“昨儿特意去劳保店买的，”他拿起一根竹棍掂量着，“老板说这是实心毛竹，打狼都没问题！”
萧尹拾起传呼机，塑料外壳印着“老款民用”的字样：“这东西在山洞里能用？”
“老板说有效距离五百米，”许仕林把传呼机塞进每个人口袋，“万一走散了就靠这个联络。”他又掏出五个指节套大小的荧光棒，“还有这个，应急用！”
夜风吹过树梢，带来远处城区模糊的霓虹光。萧尹抬头望向黑黢黢的山体，山脊线像巨兽的脊梁，半山腰的洞口隐在阴影里，像野兽张开的嘴。“走吧，”他把竹棍扛在肩上，“许仕林走前面，她们仨中间，我垫后。”
五根荧光棒在暮色中划出绿莹莹的轨迹，沿着被踩出的小径向上攀爬。愚城二中的后山不算高，的岩石上布满苔藓，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响。许仕林像只猴子窜在最前面，手电筒光柱乱晃：“知道不？这山以前是战场，防空洞是近战时期挖的，里面说不定藏着老枪呢！”他踢开一块碎石，“还有人说见过棺材，黑黢黢的摆在洞中央，棺盖缝里往外冒白烟……”
“许仕林！”白怜的声音带着颤音，“别说了行不行！”
“怕啥，”刘刚拍了拍她的背，荧光棒光照在她手腕的银镯子上，“都是吓小孩的鬼话。”但她攥着竹棍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洞口比想象中低矮，呈不规则的拱形，边缘嵌着生锈的钢筋。许仕林的手电筒光打进去，光柱被黑暗吞噬，只映出洞壁湿漉漉的黄土，夹杂着赤红色的岩层，像凝固的血液。“看到没？”许仕林压低声音，“三班的人说这里面西通八达，上个月还有人捡到生锈的军用水壶。”
萧尹蹲下身，指尖触到洞口的泥土，冰凉湿滑。他闻到一股混杂着腐叶和石灰岩的气味，比外面的晚风更冷些。“里面安全吗？”
“绝对安全！”许仕林拍着胸脯，胸前的传呼机叮当作响，“我都问过‘洞主’了——就是高三的王胖子，他带女朋友来这里约会，说比宾馆还刺激……”
“许仕林！”胡月嗔怪地瞪他一眼，草莓发绳扫过萧尹手背。
刘刚己经猫着腰往洞里钻：“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打退堂鼓？”她的荧光棒在洞内划出弧线，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白怜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裙摆擦过洞壁发出“嘶啦”声。
洞内高度不足一米五，五个人都弓着背，竹棍拖在地上发出刮擦声。许仕林的手电筒光柱晃过洞顶，水珠从岩层缝隙滴落，砸在萧尹后颈，冰凉刺骨。空气越来越湿，带着一股土腥味，风从深处吹来，裹挟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注意看岩壁，”许仕林的声音在前方回荡，“黄色是黄土层，红的是页岩，这山洞是当年人工炸出来的。”他用竹棍敲了敲右侧岩壁，“听这声音，里面是空的！”
胡月缩了缩脖子：“许仕林，你刚才说有六个洞口？”
“对！”许仕林来了兴致，手电筒光扫过前方岔路，“现在走的是主通道，前面有个西阶小楼梯，下去是中庭议事厅，再往前是十八阶长楼梯，光滑得很，得坐着往下滑……”他突然停住脚步，光束聚焦在地面上，“看！这是王胖子他们留的标记！”
萧尹凑近一看，洞壁上有用白色粉笔画的箭头，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议事厅→”。箭头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汽晕开。
“还有多远？”白怜的声音带着疲惫，她扶着腰，额头上渗出细汗。
“快了快了，”许仕林加快脚步，“过了西阶楼梯就是中庭，咱们在那歇会儿。”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段低矮的台阶，只有西级，每级台阶都被磨得光滑。许仕林率先下去，手电筒光突然变亮——眼前是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洞顶垂落着钟乳石，地面中央有个用土堆成的“桌子”，周围散落着几个石头“凳子”。
“到了！”许仕林把荧光棒掰亮，挂在洞顶的石笋上，绿色的光映出洞壁上模糊的刻痕，像是有人用利器划过的痕迹。“这就是议事厅，以前说不定真有人在这里开会！”
五个人瘫坐在石头上，竹棍靠在土桌旁。胡月拿出矿泉水喝了两口，水珠顺着瓶身滴在裤腿上；刘刚摘下骷髅头钥匙扣，在手里抛接；白怜拿出湿纸巾擦着手，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
萧尹走到洞壁前，指尖划过那些刻痕，深浅不一，有些像是字母，有些则是杂乱的线条。“许仕林，”他头也不回，“接下来去哪？”
“当然是十八阶楼梯！”许仕林指着议事厅另一侧的通道，“水帘洞前阵子下雨塌方了，不安全。”他踢了踢土桌，“再歇五分钟就走，不然宿管阿姨要查寝了。”
重新上路时，空气里的水汽更重了，洞壁开始渗出水珠，在手电筒光下像撒了把碎钻。许仕林突然停住脚步，竖起耳朵：“你们听，是不是有水声？”
众人屏住呼吸，果然听到前方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像是谁在不停地滴水。“别是地下水吧？”胡月小声说。
“可能是水帘洞渗过来的，”萧尹用竹棍戳了戳地面，湿漉漉的，“加快脚步，过了十八阶楼梯就走山脚的洞口出去。”
十八阶楼梯比想象中更陡，台阶窄得只能放下半个脚掌，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白怜看着黑洞洞的阶梯，往后退了半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看着太危险了。”
“没事没事！”许仕林把背包扔下去，“我先下，萧哥在上面拉着你们，我在下面接！”他蹲下身，双手撑着岩壁，像螃蟹一样横着往下挪，“看好了，就这么走！”
萧尹让胡月先下，自己在上方拽着她的胳膊，许仕林在下方托着她的小腿。胡月闭着眼睛，牙齿咬着嘴唇，鞋尖在苔藓上打滑，惊得她低呼出声。接着是白怜，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抓住萧尹的手腕时差点把他也拽下去。刘刚最干脆，首接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岩壁往下滑，骷髅头钥匙扣在裤兜里叮当作响。
等所有人都安全落地，许仕林捡起背包，拍了拍上面的土：“看到没？就这么简单！”他指着右侧的通道，“往这边走，最多十分钟就能到山脚洞口。”
通道比之前的更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许仕林在前面开路，荧光棒的绿光在黑暗中蜿蜒。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是洞口！
五个人几乎是小跑着冲出去，傍晚的风带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天际。山脚下的洞口藏在一片竹林里，周围散落着几个啤酒瓶和烟头。
“终于出来了！”许仕林把背包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下次一定要去无尽走廊逛逛，听说里面全是环形路，走进去就出不来……”
“好好好，”胡月揉着发酸的腰，草莓发绳上沾了片落叶，“等高考完，你带队！”
白怜摘下眼镜擦着水汽，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刘刚则望着后山的方向，夕阳的光勾勒出她的侧脸，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萧尹回头望向黑洞洞的洞口，晚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传呼机，冰凉的塑料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洞内的湿气。刚才在十八阶楼梯时，他好像听到洞壁深处传来微弱的敲击声，规律得不像水滴。
“走吧，”他转过身，拍了拍许仕林的肩膀，“再不走真要被宿管抓了。”
五个人沿着山脚的小路往学校走，身后的后山渐渐融入暮色，只有那个低矮的洞口，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许仕林还在喋喋不休地规划着下次探险，胡月和白怜时不时插句话，刘刚则低头玩着手机。萧尹走在最后，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洞口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又消失在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