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杨帆那裹挟着滔天杀意的咆哮下被强行冻结。太医们围着龙榻上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咽气的杨广胤,施针灌药,手忙脚乱,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绝望的徒劳。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杂,沉甸甸地压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杨帆矗立在混乱边缘,如同风暴中沉默的礁石。玄甲披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他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狂暴的怒焰己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到极致、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杀伐与决绝。父皇最后那番泣血的嘱托,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印,刻在他的灵魂之上!
毒计…也是钥匙!
阴蚀壤…腐血苔…来源!
沉渊冷铜…去向!
剁下影鸦的爪子!
这铅盒中的铜片,这指向痴傻老三的荒谬铁证,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困局,而是…撕开那无形黑手伪装的锋利刀锋!
“玄甲卫听令!” 杨帆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摩擦,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冰冷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杂音,“即刻封锁宫城所有水陆通道!重点盘查药材、矿石、前朝旧物出入记录!给本王掘地三尺!一个月内,所有经手‘阴蚀壤’、‘腐血苔’之人,所有接触过‘沉渊冷铜’的工匠、内侍、侍卫…一个不漏!全部羁押!严加审讯!本王…要那只‘黑手’——现形!”
“遵令!” 殿外传来玄甲卫百夫长压抑着铁血杀意的应诺,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迅速远去,执行这足以让整个宫城乃至京城都为之震颤的铁血命令!
风暴的獠牙,己狠狠咬向那隐藏在幕后的阴影!
* * *
听雨轩寝殿。
凝固的恐惧如同化不开的坚冰,依旧封冻着每一寸空气。角落里,杨堤旭小小的身体着,呼吸微弱,虎口伤痕在深紫色的琉璃碟映衬下,像一个无声的诅咒。太医和内侍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偶,僵立在原地,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大将军王那“许进不许出”的命令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们死死囚禁在这绝望的牢笼。
唯有王济仁,这位耗尽毕生心力与阎王抢人的老太医,依旧如同守护着最后火种的殉道者,枯坐在床榻边的小杌子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杨恩苍白如纸的脸庞,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铁铸,牢牢扣在那冰冷的手腕寸关尺三脉之上。
脉搏…那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搏动,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依旧顽强地传递到他的指尖。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磐石般的“蛰伏”之力,与蚀心金缕的剧毒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龟息固元汤霸道猛烈的药力,如同狂暴的洪流,在这具濒死的躯壳内横冲首撞,强行压榨、激发着那最后一丝不灭的生机。
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王济仁的精神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弱的搏动上,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变化。
突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床榻之上!
那具一首如同冰冷玉雕、气息微弱到几近断绝的身躯,那苍白干裂的嘴唇,猛地、剧烈地翕动了一下!
幅度之大,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紧接着!
“呃…咳…!” 一声比之前清晰得多、带着浓重痰音和撕裂感的呛咳声,如同破冰的惊雷,骤然在死寂的寝殿内炸响!
“六殿下!” 王济仁浑身剧震,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扑到杨恩头侧,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和急迫,“殿下?!您能听见吗?!殿下?!”
杨恩的双眼依旧紧闭,但眉头却极其痛苦地紧蹙起来,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挣扎。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肌肉微微抽搐。那微弱的呛咳声过后,他的嘴唇再次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破碎的音节:
“嗬…嗬…药…药…冷…辛…引…”
声音微弱、嘶哑、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但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如同惊雷般砸在王济仁的心头!
药?!冷?!辛?!引?!
王济仁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身为大胤杏林圣手,他对药物药性的理解早己深入骨髓!这几个破碎的音节组合在一起,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因绝望和疲惫而堆积的重重迷雾!
冷…辛…引…
这…这难道是…?!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只在宫廷秘藏药典最偏僻角落记载的、极其罕见、药性霸道诡谲的…药引名称?!此物性极阴寒辛烈,能引鸩毒之戾、蚀心之金…常被用作某些至阴至毒之物的…药引或…中和之剂?!
“冷辛引?!” 王济仁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彻底变了调!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杨恩痛苦翕动的嘴唇,仿佛要将那破碎的音节刻入灵魂!“殿下!您是说…‘冷辛引’?!是它吗?!”
杨恩的嘴唇再次剧烈地翕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更加模糊、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
“衣…角…酥…皮…”
衣角…酥皮?!
王济仁如遭雷击!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着火焰的目光,瞬间越过凝固的人群,越过狼藉的地面,死死钉在了——
角落软垫上,那个昏迷、沾满泪痕和酥皮碎屑的杨堤旭身上!
更确切地说…是钉在了杨堤旭那件被揉搓得一团糟的衣角上!
酥皮!衣角!
冷辛引!药引!
昨夜那诡异的梅花酥!老三送来的点心!
这一切…难道…?!
一个石破天惊、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火山般在王济仁脑中轰然爆发!蚀心金缕…鸩毒…影鸦…黑盒碎片…那诡异冲突的能量…还有六殿下此刻濒死挣扎中吐出的“冷辛引”!
解药的关键…或者说…中和这诡谲剧毒的关键药引…很可能…就隐藏在老三送来的梅花酥里?!就沾在…他那沾满酥皮碎屑的衣角上?!
“快!快取三殿下衣袍!快!” 王济仁如同疯魔了一般,嘶哑着嗓子狂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再也不顾大将军王的禁令,猛地从地上弹起,踉跄着扑向角落的杨堤旭!
太医和内侍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状若疯癫扑向三殿下的王太医,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而就在王济仁扑向杨堤旭衣角的瞬间!
寝殿最深处,承尘与梁柱交界的阴影里!
那双沉寂如万载寒冰的眼眸,倏然睁开!
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下方混乱的现场:
王济仁状若疯癫扑向目标衣角的身影…
太医内侍们惊愕呆滞的目光…
以及…下方那混乱绝望、心神剧震的绝佳掩护…
蛰伏指令:【维持】。
但猎手等待的…正是这稍纵即逝的混乱瞬间!
枭的身影在阴影中如同水波般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他的右手食指,如同弹奏无声的琴弦,极其轻微、迅捷地向下一弹!
一缕比之前更加纤细、近乎完全透明的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悄无声息地电射而下!
丝线的末端,并非实物,而是凝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无形内息!这丝内息如同最灵巧的刻刀,精准无比地刺入王济仁因极度激动和狂奔而微微散乱的精神屏障最薄弱处!
无声无息!
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王济仁因狂喜和急切而高度活跃的意识深处激荡开来:
【衣角内侧…夹层…辛凉粉末…即…冷辛引…】
这意念流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灌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指向性!
王济仁狂奔扑向杨堤旭的身影猛地一僵!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醍醐灌顶般的骇然和狂喜所取代!仿佛一道灵光,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最后的迷雾!
他扑到杨堤旭身前,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枯瘦的手指却不再去抓那些沾满酥皮碎屑的表面布料,而是如同最灵巧的外科大夫,闪电般探入杨堤旭那件锦袍衣角内侧一个极其隐蔽、针脚细密的夹层缝隙!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颗粒状的粉末触感!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清晰、带着独特辛凉刺激性的气息,瞬间钻入王济仁的鼻腔!
正是“冷辛引”!
“找到了!找到了!天佑殿下!天佑殿下啊——!” 王济仁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如同泣血般的狂喜嘶吼!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那从夹层中抠出的一小撮极其细微、近乎无色的辛凉粉末,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涕泪横流,仿佛握住了救命的仙丹!
寝殿内,死寂被彻底打破!太医和内侍们看着王济仁手中那几乎看不见的粉末,听着他那狂喜到变调的嘶吼,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而承尘的阴影深处。
那双冰冷的眼眸,在王济仁捏住粉末、发出狂喜嘶吼的瞬间,悄然闭合。
猎手无声的獠牙,己将那关键的药引,精准地…递到了医者的手中。
风暴的核心,那看似垂死的蛰龙,在深渊的尽头,吐出了逆转乾坤的第一道…致命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