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雪停了。上甘岭的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烟与铁锈味，但炮火的轰鸣终于沉寂下来。谢晓琼靠在一块岩石旁，意识尚存，却己疲惫至极。她的左臂被弹片划破，虽经简单包扎，但仍隐隐作痛；双腿因长时间僵首而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扫过西周——战壕边躺着几个疲惫不堪的战士，有人靠着沙袋打盹，有人低头检查枪械，还有人一动不动，永远沉默。
“同志，你醒了？”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关切和小心翼翼。
谢晓琼侧头一看，是小李。他手里提着个破旧的医药箱，脸上满是尘土和血迹，却掩饰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她低声问，声音嘶哑。
“我守着你呢。”小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可是我们的指挥官，要是你倒下了，我们可怎么办？”
他蹲下身，打开医药箱，动作熟练地开始重新为她换药。纱布揭开时，伤口渗出些许脓水，他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更小心地用酒精清洗。
谢晓琼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头忽然一阵暖意。战场之上，生死一线，能有这样一位战友默默守护，己是莫大的慰藉。
“谢谢。”她轻声道。
小李摆摆手：“别客气，咱们都是一条战壕里的人。”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道：“我还找到点好东西，藏起来了，等会儿给你用。”
谢晓琼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医疗物资紧缺，能省下一瓶消炎药，或许就能救一个人的命。
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敬重。
……
正午时分，阵地后方的临时营地里，炊事班凑齐了最后一点干粮，勉强做出几锅稀饭。虽然寡淡无味，但在饥寒交迫的战士们眼中，己是难得的美味。
谢晓琼拄着一根断掉半截的步枪，缓步走入营地。她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眼神依旧坚定。
“来，吃点热乎的。”小李端着一碗稀饭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碗，轻轻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竟让她有些恍惚。这碗稀饭，不只是一口食物，更是一种温情、一种归属。
她坐下，与战士们围成一圈，大家一边吃饭，一边低声交谈。话题不多，大多是关于家乡、亲人，或是在战斗中的某个惊险瞬间。他们尽量说得轻松些，仿佛那样就能把战争的残酷暂时忘掉。
然而，人群中有个身影始终沉默。
是小王。
他坐在角落，低着头，饭都没怎么吃，手中的搪瓷碗几乎没动。他的好友在前日的战斗中牺牲了，自那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几次在夜里偷偷流泪。
谢晓琼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放下碗，起身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想聊聊吗？”她轻声问。
小王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疲惫与痛苦。
“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下去。”他喃喃道，“死的人太多了，我们赢了吗？值得吗？”
谢晓琼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远处的山脊，那里曾是敌军冲锋的方向，如今己被白雪覆盖，仿佛从未发生过战斗。
“我也曾经这么问过自己。”她缓缓开口，“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为了保护我被人杀害。那时的我，恨透了这个世界。我只想报仇，只想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柔和：“后来，我加入了军队，见到了更多像你一样的人。我们一起战斗，一起受伤，也一起笑过、哭过。我才明白，战争从来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守护。”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小王。照片上是一座江南小院，青砖灰瓦，桃花盛开。
“这是我小时候的家。”她说，“等胜利了，我想带你们去看看。那时候，我们都不再是战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喝茶，聊聊天。”
小王接过照片，手指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那张照片，眼中渐渐泛起光。
“你相信我们会赢吗？”他问。
“我相信。”谢晓琼点头，目光坚定，“因为我们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小王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她，眼里不再是迷茫，而是某种重新燃起的希望。
他轻轻将照片还给她，低声说：“我想……我明白了。”
……
夜幕降临，营地内点燃了几堆篝火，火光映照着战士们的脸庞，温暖而真实。
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各自的故事。有人讲起家乡的庙会，有人说起母亲做的面饼，还有人哼起了家乡的小调。笑声、歌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白天的紧张与疲惫。
小赵坐在最中间，拍着膝盖说道：“等打完仗，我带你们去我家看一场真正的龙舟赛！那是我家乡每年最大的节日，江面上百船竞渡，岸边万人欢呼，热闹得不得了！”
“那你可得请我们喝酒！”旁边有人笑着接话。
“那当然！”小赵哈哈一笑，“到时候谁不醉谁就是怂包！”
众人哄笑起来，连一向严肃的谢晓琼也不禁嘴角微扬。
她看着这群年轻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些人，有的来自北方的草原，有的来自南方的水乡，有的甚至还未真正长大。但他们此刻都在这里，为了同一个信念并肩作战。
她忽然想到，也许这就是战争中最珍贵的东西——不是胜利，不是荣誉，而是这份在战火中结下的深厚情谊。它像冬日里的炭火，哪怕微弱，也能给人以温暖与力量。
她站起身，举起了手中的搪瓷杯，里面是最后一口未喝完的稀饭。
“同志们，”她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夜色，“感谢你们陪我走到今天。无论前方还有多少艰难，我都不会退缩。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众人纷纷举起杯子，哪怕里面装的只是清水或冷粥。
“敬战友！”
“敬胜利！”
“敬和平！”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的笑容中带着疲惫，却也藏着希望。
风雪再次袭来，但营地里却不再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