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撤走的第三天，公社大喇叭突然放起了《社会主义好》。我正蹲在河边捶打衣服，棒槌砸在冻硬的棉布上，溅起的水花惊跑了来喝水的麻雀。
"姐！姐！"念秋光着脚丫子狂奔过来，裤腿一高一低地卷着，"让你去祠堂！领奖状！"
我手一滑，棒槌顺水漂走了。
祠堂前的空地上支起了红布横幅，墨汁还没干透，歪歪扭扭写着"向阳公社纠偏表彰大会"。王支书站在条凳上擦汗，崭新的蓝布褂子腋下湿了两大块。
"这个......经过上级研究......"他结结巴巴地念稿子，眼镜滑到鼻尖上，"决定表彰周景明同志......呃，和苏念夏同志......在纠正浮夸风中的......呃......积极作用......"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刘彩凤使劲往前挤，红头巾都挤歪了："凭啥呀？他俩不是偷粮贼吗？"
"肃静！"王支书一着急，把稿子撕了个口子，"工作组说了......那叫保护集体财产！"
陈卫国蹲在角落刷标语，油漆桶咣当一声踢翻了，红漆泼了一地，像谁被抹了脖子。他现在的职位是"劳动改造分子"，主要负责打扫公社厕所和给标语补漆。
"下面请......请周景明同志讲话！"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周景明拄着树棍上台，裤腿短了一截，露出缠着绷带的脚踝。他推了推用胶布粘好的眼镜，开口第一句就把大家逗乐了："我......我不会说话。"
"那就唱一个！"老赵头在底下起哄。几个孩子跟着嚷："唱《东方红》！"
周景明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我......我记录了些种植建议......"
王支书如获至宝地抢过去，结果发现全是洋码子——那是周景明用英文记的笔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来念！"我跳上台夺过本子，即兴发挥："第一条，玉米套种大豆能增产......第二条，沤肥时加草木灰不生虫......"
底下社员们居然认真记了起来。张木匠掏出炭笔写在手心，刘寡妇不识字，就让儿子在她衣角上画符号。
轮到领奖品时，我和周景明面面相觑——是两把崭新的铁锹，锹把上系着大红绸子。
"这......"周景明小声问我，"是鼓励我们继续挖社会主义墙角？"
我憋笑憋得肚子疼。台下李奶奶突然喊："丫头！铁锹换鸡蛋不？我家老母鸡刚下的！"
大会在混乱中结束。回去路上，周景明拄着铁锹当拐杖，我们身后跟着一串看热闹的孩子。路过知青点时，陈卫国正在刷墙，看到我们"呸"地吐了口痰，结果风一吹，痰糊在了他自己刚写好的"坦白从宽"标语上。
"活该！"念秋做了个鬼脸。
......
第二天我起个大早，想去后山看看那些紫薯藤。刚推开院门，就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是只被捆了脚的老母鸡，旁边还放着半篮子鸡蛋。
鸡脖子上挂着布条，歪歪扭扭写着："换铁锹。——李"
正发愣呢，远处传来"哒哒"的蹄声。老赵头赶着驴车过来，车板上堆着几捆绿油油的秧苗。
"周同志让捎的！"他扯着破锣嗓子喊，"说是啥......抗霜冻的洋芋种！"
我扒开秧苗一看，哪是什么洋芋，分明是空间里那种紫薯藤！周景明什么时候偷偷育的苗？
"那书呆子可逗。"老赵头凑过来嘀咕，"昨儿半夜蹲在牲口棚，跟驴唠了半宿，非教驴认字儿！"
正说着，牲口棚方向突然传来驴叫，接着是周景明惊慌的喊声："别咬！那是笔记本！"
我和老赵头跑过去时，场面己经失控了。周景明的裤腿被驴叼着，眼镜歪在一边，那本珍贵的《病虫害防治》正被老母鸡当窝蹲在上面下蛋。
"帮......帮忙......"他可怜巴巴地朝我伸手。
我抄起铁锹去撵驴，结果驴一尥蹶子，把陈卫国刚垒好的粪堆踢塌了。发酵中的粪肥轰隆隆滚下山坡，正好糊在来检查工作的王支书身上。
"苏！念！夏！"王支书的咆哮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傍晚时分，我们仨——我、周景明和那头倔驴，齐刷刷站在公社墙根下写检讨。
"都怪你。"我小声说，"非要教驴认字。"
周景明委屈地推眼镜："它先啃了我种的抗霜冻薯苗......"
驴突然"啊——呃——啊——呃"地叫起来，抑扬顿挫得像在念检讨书。我们终于憋不住，笑得蹲在地上首不起腰。
路过的刘彩凤"哼"了一声："一对傻子！"但她偷偷往检讨纸上放了块芝麻糖。
夜里，我溜进空间查看。灵泉水恢复了些，春田里新冒出的嫩芽让我松了口气。正要离开，突然发现茅屋墙上多了幅炭笔画——是头戴眼镜的驴，画得惟妙惟肖。
不用说，肯定是周景明趁我不备溜进来画的。这个"书呆子"，什么时候学会翻墙了？
我添画了个被驴追着跑的小人儿，又在旁边题了三个字："大——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