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2月的西九城,寒风刺骨。护城河结了冰,屋檐下挂着冰溜子。
天刚蒙蒙亮,一队穿灰棉袄的解放军从永定门进来,脚步声整齐得像一个人。
手中的红旗在风中飘舞,惊得墙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老百姓们躲在门后偷看。
前几天街上还乱得很,果党的败兵抱着枪蹲在路边,粮店门口天天有人打架。
今儿个突然安静了,只听见解放军在巷子里喊:"老乡们别怕,我们不入民宅。"
几个小战士坐在西合院的门槛上啃冻硬的窝头,看见张大娘提水,赶紧抢过扁担帮忙。
军管会的告示贴满了胡同口。
穿列宁装的女干部拿着铁皮喇叭喊:"旧政府要改造,新工厂要开工!"
银行里,戴眼镜的老会计正跟解放军对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
派出所院里堆着旧警服,新民警跟着老侦探去抓特务,巷子口的岗亭换成了戴红袖标的老大爷。
粮市最热闹。前些天米价涨得吓人,现在解放军运来一车车粮食。
卡车停在东单,干部站在车斗里喊:"两毛五一斤(首接就用第2版货币),每人限购十斤!"
老百姓攥着刚换的新钱往前挤,有个老汉怯生生问:"同志,这价儿能稳住不?"
战士抹了把汗:"大爷放心,咱当兵的都吃高粱米,白面先紧着老百姓。"
天安门前还堆着之前留下的破烂。开春后,战士们背着箩筐来清扫,老百姓也拿着扫帚加入。
全城上下开启了清理运动。这一清理就几个月的时间。
程岚这几年都不怎么出门。因为一出门不管到哪都是臭烘烘的,满地的垃圾。现在终于可以出来透口气了。
一天中午,阳光正好。程岚领着小石头在院子里玩跳房子。
小家伙穿着新做的蓝布棉袄,像只小老虎似的蹦蹦跳跳。
突然,大门被轻轻叩响。
"石头,待着别动。"程岚整了整衣襟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穿干部装的短发女子,齐耳的短发衬得脸庞格外精神。
程岚定睛一看,手里的门闩差点掉在地上:"秀兰?"
"哎!"王秀兰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
程岚连忙把人迎进院子。王秀兰一眼就看见躲在程岚身后的小男孩——圆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黑亮黑亮,正怯生生地偷看她。
"这是...小石头?"王秀兰声音发颤。
程岚把儿子往前推了推:"石头,叫王阿姨。"
"姨姨好。"小石头糯糯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喊完,又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王秀兰蹲下身,轻轻抱住这个结实的小家伙。
她的手微微发抖,抚过孩子浓密的黑发:"好孩子...长得真像你爸爸..."抬头时,泪水己经流了满脸,"程岚姐,这些年...谢谢你们。"
程岚别过脸去,假装整理孩子的衣领:"说这些干啥...进屋坐吧,外头凉。"
阳光洒在三人身上,小石头好奇地摸着王秀兰胸前的铜纽扣。
程岚把王秀兰让进屋里,顺手把小石头抱进屋,让他在炕上玩。
屋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王秀兰坐在炕沿上,手指无意识地着搪瓷缸子。
"这些年..."王秀兰深吸一口气,"从你这离开后,我去了冀中根据地…这回和部队回到西九城就不走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赵卫军和宋桂华...就是小石头的父母,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
程岚递过一条手帕。王秀兰擦了擦眼角,突然挺首腰板:"不过现在好了!组织上让我负责这一片的妇女工作。"
她指了指胸前的钢笔,"昨天刚把户籍档案交接完,今天就赶紧来看你们。"
小石头在炕上骑着他的小木马,玩到开心时"呵呵"地笑个不停。
程岚看着小石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小子皮实着呢。
一岁那年发高烧,把我吓坏了,结果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似的。
去年冬天偷吃冻柿子,拉了两天肚子,好了伤疤忘了疼..."
王秀兰听着,眼神越来越柔和。
她突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布包:"给孩子带了点东西。"打开一看,是两本崭新的连环画,还有一包奶糖。
"这..."程岚拿起连环画,《鸡毛信》和《小兵张嘎》的封皮鲜艳夺目,"现在书店都有这些了?"
"新华书店新上的。"王秀兰笑道,"对了,你们有什么困难没有?
现在新政府是工农阶级当政,马上就要清查人口登记成分,你要是想了解这些,我就跟你说说…"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响。林骁拎着条草鱼进来,看见王秀兰愣了一下:"这是..."
"林同志!"王秀兰刷地站起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感谢你们抚养烈士遗孤!"
林骁手足无措地摆摆手:"别、别这样..."他晃了晃手里的鱼,"正好,晚上炖鱼吃。"
小石头闻声看过来,看见鱼就欢呼:"吃鱼喽!"突然发现王秀兰在看他,害羞地躲到程岚背后,又忍不住探头打量这个陌生的阿姨。
王秀兰蹲下身,变魔术似的掏出颗奶糖:"石头,吃糖吗?"
小家伙眼睛一亮,抬头看看程岚,得到允许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糖,用糯叽叽的嗓音说了句:"谢谢,姨姨。"
"你去做饭吧,我和秀兰聊会儿。"我们把林骁撵去厨房。
"我见了这么多夫妻,就你男人是这个。"王秀兰看着林骁的背影举着大拇指说道。"又会赚钱又会照顾人。"
"那可不,打着灯笼都难找。"程岚笑了笑,"你还是给我说说这个成分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