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市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陈长生循着那丝微弱得近乎错觉的灵气感应,来到了城市边缘的青螺山。山势不高,却因少有人迹而显得格外幽深。林木葱郁,藤蔓缠绕,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与泥土的气息。这份原始的清幽,竟意外地凝聚了一丝此界难得的天地清灵之气。
他如履平地般穿行于崎岖小径,最终在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坳停步。一块巨大的青石卧于其间,表面光滑,被日光晒得微暖。陈长生盘膝其上,闭目凝神,将前世仙帝的滔天威压尽数收敛,仿佛与这山石、这林木融为一体。
内视己身,这具名为“陈长生”的肉身,状况只能用惨淡形容。经脉淤塞干涸,如同废弃千年的河道,处处是“淤泥顽石”,仙路根基几乎断绝。重聚仙帝修为?无异于在荒漠中再造汪洋。一切,只能从最基础的“引气入体”开始。
摒除都市残留的浊气与杂念,识海中那部早己刻入神魂骨髓的《长生诀》心法缓缓浮现。它并非此界之物,其玄奥精深,即使在浩瀚仙界也属顶尖道藏。此刻,陈长生却用它来引导这稀薄得可怜的天地灵气。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山风掠过林梢,带来草木的低语;虫鸣时断时续,更显山谷幽深。夕阳熔金,将天边云霞染成绚烂的锦缎,也为他静坐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辉。就在这日暮西山,阴阳交替的微妙时刻,陈长生敏锐的神魂终于捕捉到——
一缕!
若有似无,细若游丝,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清冽凉意,顺着他的鼻息,悄然潜入。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与他前世一念间便可引动星辰、汇聚星河的磅礴天地元气相比,渺小得令人叹息。然而,陈长生古井无波的心湖,却因这一缕微不可查的灵气而泛起一丝涟漪。
仙帝之道,本就始于微末,成于毫厘。他心如磐石,不起波澜,更无丝毫焦躁。意念如最精密的引线,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这缕来之不易的灵气,沿着《长生诀》开辟的细微路径,缓缓下沉,最终落入丹田气海这片干涸的“洼地”。
灵气在丹田中艰难地盘旋,每一次运转,都如同生锈的钝刀在刮擦着堵塞的经脉。初始是滞涩的钝痛,但随着周天运转,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如同冬日里渗入冻土的涓涓细流,开始在丹田滋生,并缓缓浸润着那些“河道”。痛感逐渐被一种温润的舒适感取代,仿佛久旱的龟裂大地终于迎来了甘霖的抚慰。
月上中天,清辉遍洒山林,将陈长生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银纱之中。他体内那缕灵气经过无数个周天的运转、冲刷,终于不再飘散,而是在丹田深处,凝聚出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气感”。它虽孱弱,不足以施展任何神通法术,甚至连最低阶的“灵力”都称不上,但这股力量真实不虚地存在于丹田之中,标志着这具凡躯,己然踏入了修真界的门槛——练气初期!
“呼……”
一口蕴含着体内污浊杂质的悠长浊气,自陈长生口中缓缓吐出,在清冷的月光下凝成一缕淡淡的白雾,随即消散。他睁开眼眸,瞳孔深处似有精光一闪而逝,复又归于澄澈清明。月光如水,映照着他年轻却带着亘古沧桑的脸庞。
虽只恢复了一丝微末到极点的修为,但最大的收获,却是神魂与这具新生的肉身,契合度大大提升。那种“龙困浅滩”、“神念如陷泥沼”的滞涩与憋闷感,终于减轻了许多。仿佛生锈的关节被注入了润滑,灵魂与躯壳的隔阂正在被这微弱的灵气一点点弥合。
他起身,舒展筋骨。身体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噼啪轻响,仿佛沉睡的零件被唤醒。原本沉重的凡躯,此刻感觉轻盈了不少,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虫豸的鸣叫,都清晰入耳。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感知到,山坳更深处,有一股更精纯、更浓郁的灵气波动,如同黑夜中的微弱萤火,吸引着他的心神。
循着感应,陈长生拨开茂密丛生的荆棘与藤蔓,深入山坳腹地。穿过一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的幽深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汪深潭静卧其中。
潭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幽蓝,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月光,深不见底。即使是在夏夜,一股刺骨的寒意也扑面而来,让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潭水清澈异常,却冰冷彻骨。更奇异的是,潭面上方,弥漫着一层如烟似纱的淡淡白雾,凝而不散。正是这白雾区域,灵气的浓度骤然提升了数倍,清冽纯粹,带着浓郁的水属性能量,比山坳入口处浓郁了何止数倍!
“灵泉寒潭?”陈长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在这灵气贫瘠得如同荒漠的地球,竟能孕育出此等天然灵地,实属异数。他缓步靠近潭边,俯身,试探性地将一根手指伸入那幽蓝的水中——
“嘶!”
指尖触水的刹那,一股远超预想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骨髓!这绝非普通的冷水,其中蕴含着精纯而霸道的极阴寒气,其性质……竟与他识海中那丝源自凌霜残魂的冰魄本源气息,隐隐有着几分同源的相似!
“原来如此。”陈长生心中了然,“寒潭聚阴,引动地脉水精,方成此等灵地。此地寒气对凡俗之人是致命毒药,但对冰系修士或特殊体质者,却是无上宝地。”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慕容雪!她体内沉睡的冰晶圣体,若能吸收炼化这寒潭中精纯的极阴寒气,必定能大大加速其觉醒进程。只是……她如今记忆未复,圣体未开,懵懂如同凡人,若贸然接触这等霸道的寒潭本源之力,非但无益,恐怕瞬间就会被冻毙神魂。
“需得寻一个温和之法,徐徐引导,方能助她吸收这股力量。”陈长生凝视着寒潭白雾,陷入沉吟。
他不再运转《长生诀》,而是就地盘膝坐下,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古朴而简洁的印诀。识海中,一门前世曾为初入仙道的凌霜精心推演过的基础冰系心法——《冰心诀》——缓缓流转开来。此诀中正平和,循序渐进,最擅于温和引动、梳理冰属性能量,正是为初学者量身打造。
印诀牵引下,潭面上漂浮的、蕴含了精纯寒气却相对温和的白色雾霭,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丝丝缕缕,如灵蛇般向他汇聚而来。寒雾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却并无潭水那般刺骨的冰寒。更奇妙的是,这外来的寒气甫一入体,便与他识海深处那缕属于凌霜的冰魄气息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如同久别的亲人发出呼唤。
“果然可行!”陈长生眼中精芒微闪。他一边运转《冰心诀》炼化、提纯这些寒雾能量,一边小心翼翼地调动体内刚刚凝聚的那一丝微薄的长生本源气,如同最温柔的暖炉,将霸道的寒气层层包裹、温养,将其转化为更加驯服、精纯的冰系灵力,引导着在特定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一夜时光,在寂静的修炼中转瞬即逝。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驱散了山林间的最后一丝黑暗时,陈长生缓缓收功。他内视丹田,那丝气感比昨夜凝练了许多,如同细小的露珠汇聚成更的水滴,隐隐有了突破至练气中期的迹象。而更重要的收获,是经过一夜与寒潭能量的“沟通”,他对冰系能量的感应、理解以及掌控的精微程度,都有了显著的提升。这为他接下来引导慕容雪,打下了至关重要的基础。
他站起身,晨曦微光中,幽蓝的寒潭依旧静谧深邃,白雾氤氲。此地灵气汇聚,虽好,却不宜久留,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这处寒潭的存在,无疑是引导慕容雪觉醒冰晶圣体的关键钥匙。
离开青螺山,重回喧嚣的市区。路过一家规模不小的书店时,陈长生走了进去。他没有走向那些深奥的哲学或科学区域,而是在“养生保健”、“心灵成长”的通俗书架前驻足。他挑选了几本装帧精美、图文并茂的书籍,如《七日冥想入门》、《神奇的呼吸法:找回内在平静》、《自然能量与身心疗愈》——在凡人眼中,这些是调节身心、改善睡眠的技巧;而在陈长生眼中,它们却是为慕容雪量身打造的、掩盖修真真相的完美“幌子”。
回到那间狭小破旧的出租屋,陈长生简单洗漱,换下沾染了山林露水与寒气的衣物。他拿出那块承载着凌霜残魂与长生本源的碎玉,在掌心。经过一夜以寒潭灵气和自身长生本源气的温养,碎玉表面的光泽似乎更加温润内敛,边缘处隐隐有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柔和白光流转,内里的那缕生机也显得更加活跃了一分。这细微的变化,让他心中稍安。
将碎玉贴身收好,陈长生的目光投向窗外。晨曦下的都市己然苏醒,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充满了平凡的烟火气。然而,他知道,就在这看似寻常的世界之下,属于他陈长生的复仇之路,以及重登仙帝尊位的漫漫征程,己经在这灵气荒漠般的地球上,悄无声息地迈出了坚实而关键的第一步。而下一步棋,便是要引导他那遗落凡尘的道侣,重新拾起那冰封万载的绝世力量与不朽记忆。
一个小时后,青螺山山脚,临近上次慕容雪出院的那家医院。
阳光正好,透过行道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陈长生站在约定的路口,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望着来路。
不多时,一个浅蓝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慕容雪穿着清爽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脚步轻快。远远看到陈长生,她脸上立刻绽开明媚的笑容,小跑着过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活力与朝气。
“陈长生!等很久了吗?”她跑到近前,气息微促,笑容却毫无保留。
看着她鲜活的模样,陈长生心底那万载寒冰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丝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微微摇头:“刚到。”顿了顿,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那几本崭新的书籍,递到她面前,“昨天多谢你的粥,这个送你。看你似乎对放松心神、调节状态挺感兴趣,这些书或许有点用。”
慕容雪有些意外地接过书,低头翻看封面和简介,眼睛亮了起来:“哇!冥想?呼吸法?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晚上总是睡不太安稳,早上起来头还有点昏沉沉的?太贴心了,谢谢你!”她抬起头,笑容真诚而感激。
“举手之劳。”陈长生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目光随之转向身后郁郁葱葱的青螺山,“其实,我昨天偶然进山走了走,发现山里的空气特别清新,环境也安静,非常适合……嗯,练习书里说的那种‘冥想’。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去我找到的那个地方试试?或许对你的睡眠和头晕会有些帮助。”
他刻意加重了“冥想”二字的语气,同时目光沉静地观察着慕容雪的反应。
果然,慕容雪闻言,眼中好奇和期待的光芒更盛:“真的吗?好啊好啊!”她对陈长生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加上昨晚那突如其来的剧烈眩晕和脑海中闪过的奇异冰雪画面,让她对这种能“静心”的方法充满了探索欲。
不过,她看了看眼前幽深的山林入口,还是本能地流露出一丝担忧:“但是……山里会不会不太安全?听说有些地方有蛇虫什么的……”
“放心,”陈长生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就在山脚附近,我昨天勘察过,路径清晰,没有危险区域。”他心中暗道:即便真有不开眼的毒虫猛兽,有他在侧,也休想伤她分毫。
“那太好了!我们走吧!”慕容雪的好奇心战胜了顾虑,雀跃地点头,仿佛不是去静坐冥想,而是进行一场有趣的探险。
陈长生微微颔首,转身引路。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的山径向深处走去。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碎金,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光影斑驳。陈长生步履从容,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给慕容雪讲解着手中书籍里提到的“冥想基础要点”——如何调整呼吸(实则是引气吐纳的简化)、如何放松身体(实则是引导灵气感知的暗示)、如何感受周围环境的“能量”(实则是引导她开启对天地灵气,尤其是水灵气的初步感应)。
慕容雪听得十分认真,时而点头,时而提出一些天真却切中要点的疑问。她努力尝试着按照陈长生说的去做,脚步不自觉地放缓,呼吸也渐渐变得悠长了一些。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住脚步,秀眉微蹙,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看向前方密林深处:
“咦?陈长生,你有没有觉得……越往里面走,好像……越冷了?不是树荫那种凉快,是……一种透进骨头里的寒气?”她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了一小团白雾。
此时,他们距离那处竹林掩映的寒潭,己不足百米。空气中弥漫的寒气,虽然被陈长生以自身气机悄然化解了大半,但对于天生冰晶圣体、体质己然开始被触动的慕容雪而言,那份源自同源的极阴寒气,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清晰可辨。
陈长生心中微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冷吗?或许是山坳深处背阴,湿气重些?”他顿了顿,目光引导性地看向前方,“你试着静下心来,仔细感受一下这股‘寒气’,看能不能感知到它……大概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书上说,冥想的第一步,就是学会敏锐地感知环境的变化。”
慕容雪不疑有他,依言闭上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凉中带着特殊清冽感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颤。但奇怪的是,这股冷意并未让她感到难受,反而像是一块磁石,瞬间引动了埋藏在她身体深处的东西!
心脏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剧烈一跳!一股沉睡己久的、同样冰冷却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和亲切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唤醒,骤然从她体内最深处升腾而起!这股内生的寒气,与外界的寒潭之气隔着竹林遥相呼应,如同失散多年的血脉在彼此召唤。
“啊!”慕容雪猛地睁开眼,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奇,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心口,另一只手指向竹林深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我感觉到了!就是那里!那股寒气,是从那里传来的!而且……而且我身体里面,好像也有东西在……在回应它!”
陈长生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几乎要溢出的奇异光芒,心中暗道:冰晶圣体对同源能量的感应,果然远超凡俗!觉醒的契机,就在眼前!
“既然感应到了,不妨过去看看究竟。”陈长生语气依旧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率先拨开茂密的竹枝,示意慕容雪跟上。
慕容雪此刻心中充满了强烈的好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毫不犹豫地跟上。拨开最后一丛挡路的翠竹,眼前豁然开朗——
那汪幽蓝深邃、寒气氤氲的寒潭,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看到寒潭的瞬间,慕容雪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彻底僵立在原地!
幽蓝如宝石的潭水,弥漫其上、如同仙气缭绕的冰冷白雾,以及那股扑面而来、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极致熟悉感……这一切,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她记忆最深处的冰封之门上!
“这……这里是……”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瞳孔微微放大,失去了焦点。脑海中,那片冰封万里的雪原、那座晶莹剔透的宫殿、那道模糊却让她心痛的孤寂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比昨夜更加汹涌、更加清晰地奔涌而出!心口处那股升腾的寒气瞬间变得强烈,一股无法抑制的、混杂着巨大悲伤与莫名亲切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帆布包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铺满竹叶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汪寒潭,仿佛望穿了万载时光,望回了那冰雪覆盖的故园。
陈长生静静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目光深邃如夜空,无声地凝视着她侧脸上那交织着迷茫、痛苦与一丝恍惚亲近的神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空气中浓郁的水灵气和寒潭散发的极阴之气,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主动地、丝丝缕缕地向着慕容雪的身体汇聚、渗透,而她体内沉寂的冰晶圣体本源,正贪婪地吸收着这份“养分”,发出无声的欢鸣。
冰封的记忆碎片,正在这同源寒气的温柔呼唤下,悄然松动、苏醒。
陈长生在心中默念:
凌霜,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