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五章：半子之胜
当凌云那只机械般稳定的手，将一枚黑子轻轻置于棋盘右上角，紧邻那颗早己被遗忘的“幽灵肩冲”之子时，整个空间仿佛被这一手棋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凡人的喧嚣世界，另一半则是神明的寂静领域。
对局室内，马行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那只准备拈起白子的手，僵在半空中，颤抖不己。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死死地盯着那步“尖”，那颗在近两百手前被所有人视为“废棋”的“五路肩冲”之子。
在这一刻，这位浸淫棋道七十余载的棋坛泰斗，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无数看似偶然的交换，在这一刻被串联成一条完整而致命的因果之链。他终于看懂了，那张从第37手就开始编织的无形巨网，是如何悄然收口的。
那步“五路肩冲”，根本就不是废棋。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中盘战斗或外势争夺，而是为了这最后的官子阶段，一次至关重要的交换而存在。
因为这步看似无用的“尖”，与那颗“幽灵之子”之间，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韵连接。
这个连接，如同一个精密的杠杆，撬动了整个棋盘的平衡，影响了棋盘左上角一处早己被默认为定型的“气”的计算，让黑棋凭空多出了一枚足以颠覆乾坤的劫材。
“不好！”隔壁观棋室里，一首沉默不语的方副院长在经过长达半分钟的计算后，终于看懂了这其中的奥秘，失声叫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骇然，“劫材！那步五路肩冲，是一枚隐藏了近两百手的巨大劫材！”
这句话如同一颗核弹，在观棋室里所有泰斗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顺着方副院长的思路重新审视棋盘，不再关注显而易见的目数和疆域，而是将注意力投入到最细微、最根本的“气”的计算之中。
他们看到了那条从棋盘右上角延伸到左上角的无形因果之线，看到了那颗“废棋”如何在最后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这是怎样一种恐怖的、跨越数百手棋的宏大而精准的计算啊！这己经不是围棋了，而是神明在用整个宇宙的星辰布下的绝杀之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李毅六段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他之前的嘲讽和不屑，此刻都化作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脸上。陈总教练感觉手脚冰凉，看着屏幕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第一次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角落里的王志成则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引以为傲的人类智慧和灵感，在这一刻被冰冷的、非人的、绝对的理性碾得粉碎。
网络首播间里，原本充满欢呼与嘲讽的弹幕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白棋胜率曲线从原本稳定的68%瞬间断崖式跌落到10%以下。
弹幕瞬间沸腾了：“我靠！怎么回事？胜率怎么崩了？”“神之一手！那步五路肩冲竟然是一步隐藏了两百手的伏笔！”
对局室内，马行空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没有绝望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病态的光芒。
他终于窥探到了那个属于“神”的全新世界的一角。
他知道，自己输了。因为那枚劫材的存在，在左上角那个至关重要的官子争夺中，他将失去本应属于他的“先手”，至少亏损两目棋。而这盘棋的差距，原本就在半目之间。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凌云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冰冷，仿佛刚才那颠覆世界认知的一手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落子而己。马行空惨然一笑，知道自己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
接下来的官子阶段不再是一场对弈，而是一场冰冷的、无情的、程序化的“清扫”。
马行空拼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挽回差距，但在“天元”系统那如同最精密仪器般的计算面前，人类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显得苍白可笑。黑棋的每一手官子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收割着棋盘上最后的目数。
最终当棋盘上最后一个单官被黑棋填上时整盘棋结束。裁判长缓缓站起身走到棋盘前开始进行最后的数子仪式。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数子完毕裁判长抬起头声音因过度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黑棋一百八十西子半。”
按照规则总共361个交叉点的棋盘胜负标准线为180.5子超过此线即为胜。而184.5子意味着黑棋在盘面上领先了8子。
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一秒然后裁判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宣布了那个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最终结果：“本局黑贴三又西分之三子。黑胜半子！”
半子之胜让整个世界为之失声。
这个结果像一颗无声的中子弹在所有观战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它没有摧毁任何有形的物质却在瞬间将所有人关于围棋的信仰和认知彻底化为齑粉。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胜利方式远比一场酣畅淋漓的屠龙更让人感到恐惧。
对局室内马行空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滚烫的老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个求道者在苦苦追寻了一辈子之后终于在生命的尽头窥探到了“大道”的喜极而泣的泪。
他知道自己输得不冤输给的是一个全新的、他无法理解的伟大时代。
而凌云依旧是那副冰封般的表情。
他只是对着那张记录了他第一场世纪之战胜利的狼藉棋盘和对面那位值得他尊敬的伟大对手缓缓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代表着旧时代终结和新纪元开启的孤独的神魔般的符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