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第一周,张拓没点火,没开会,甚至没搞一次调研。他把自己关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里,就干一件事:看人。看吕州市所有副处级以上干部的档案。
吕州这张网,织得比他想象的更密。张康年经营十年,市委常委里有七个是他的人,市政府的副市长们更是清一色的“张派”。这张权力的大网,几乎将吕州的天都遮蔽得密不透风。
张拓的指尖在一份档案上停了下来。
赵健,吕州市公安局局长,正处级。
问题就出在这“正处级”三个字上。按照惯例,地级市的公安局长,为了便于协调工作,通常会高配副市长,进入政府班子,甚至由市委常委兼任。而赵健,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局长。这意味着,他在市委没有发言权,在政府没有决策权,被完美地隔离在了权力核心之外。
张拓翻到下一页,公安局政委,刘占宇。此人的履历就“精彩”多了,从乡镇派出所的一个小民警,十年时间,一路坐火箭升到了市局二把手。而他每一次关键性的提拔,推荐人那一栏,都签着同一个名字:张康年。
答案不言而喻。公安局这把刀,刀刃在赵健手里,刀柄却握在张康年的人手里。赵健这个局长,是个傀儡。
就在这时,桌上的私人电话响了,是卢涵专用的号码。
“三哥!救命啊!”电话一接通,卢涵的哭腔就从听筒里钻了出来,“你还是把我弄回普洱吧,我这在这天天挨欺负!”
“怎么了?”
“我那个‘维多利’KTV,昨天刚试营业,张康年那个大舅哥老东就带人来了。说我坏了规矩,要我把店里一半的股份干送给他,不然就让我这‘胜利’天天‘失败’!”卢涵的声音里带着惊恐,“三哥,这帮人不是混子,是真敢下死手的!我亲眼看见他把一个不听话的场子老板的腿给打断了,就在大马路上!”
张拓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要烧红这块铁板,就需要一口鼓风的炉子,卢涵就是这炉子。现在,有人想把他的炉子给砸了。
“你先稳住,别跟他们起冲突。”张拓的声音很平静,“从普洱调二十个信得过的兄弟过来,就说是看场子的保安。记住,只看门,不出手。”
“光看门有啥用啊?人家冲进来怎么办?”
“他们不敢。”张拓挂了电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第二天上午,张拓的秘书敲开了市长张康年的办公室门。
“康年市长,”张拓脸上挂着和煦又带点歉意的笑容,主动走了进去,“有个事,得麻烦您。”
张康年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张书记,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就行!”
“哎,说来惭愧。”张拓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得很低,“我有个不成器的表弟,叫卢涵,脑子一热跑到吕州开了个小KTV,不懂事,可能在外面冲撞了您家亲戚。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让他把生意做下去?都是我没管教好,回头我一定重重罚他。”
他这番话,说得谦恭至极,像是一个初来乍到、急于搞好同僚关系的新人,在主动低头示好。
张康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亲自给张拓倒了杯水:“张书记,瞧您说的!自家的兄弟,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我那个大舅哥就是个粗人,让他别去瞎搅和就行了!小事,都是小事!”
他嘴上说着小事,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位京城来的天之骄子,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上来就为了个开KTV的表弟来求自己,这不等于把把柄主动送到了自己手上吗?
“那我就替我那不成器的表弟,谢谢康年市长了。”张拓笑着端起水杯,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张康年不知道,张拓求的不是“高抬贵手”,而是“名正言顺”。他这一点头,就等于承认了卢涵是他张拓书记的人。从此以后,在吕州这地界,谁想动卢涵,就得先掂量掂量市委书记的分量。
送走张拓,张康年立刻给老东打了个电话,语气严厉地让他不许再找那家叫“维多利”的麻烦。挂了电话,他得意地哼起了小曲。他觉得,自己己经彻底拿捏住了这位年轻书记的脉门。
当晚,一辆黑色的奥迪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市公安局大院。
赵健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一堆悬而未决的案卷发愁,突然听到敲门声。他抬头一看,市委书记张拓正站在门口。
“张书记?”赵健慌忙起身。
“赵局长,还在忙?”张拓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最后落在一份关于打击“飞车抢夺”专项行动的经费申请报告上,上面被财政局用红笔批了两个字:缓议。
“想做事,手里没家伙,难啊。”张拓像是自言自语。
赵健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敢接话。这位新书记的来意,他完全摸不透。
“坐吧,别紧张。”张拓拉了把椅子,在赵健对面坐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办公桌,“我听陈部长说,你也是从省厅空降下来的?”
“是,来吕州快一年了。”赵健谨慎地回答。
“一年,不容易吧?”张拓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一个外来户,想在一块铁板上钉钉子,钉子没进去,锤子先卷刃了。”
赵健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他一年来所有的憋屈和无奈。
“张书记,我……”
“你不用说,我懂。”张拓打断他,“刘占宇是张康年的人,架空你,让你有责无权,办好了功劳是他的,办砸了黑锅是你的。你每天来上班,不是来当公安局长,是来当活靶子的。”
赵健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我需要一把刀。”张拓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一把真正锋利,能扫清吕州所有魑魅魍魉的刀。而你,需要一个能让你理首气壮用刀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赵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明天起,你亲自带队,搞一次全市范围的扫黄打非。钱,我让财政给你拨;人,你从下面各个派出所里,挑那些不听刘占宇招呼、有能力有干劲的年轻人,重新组建一支机动支队,首接对我负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在一周之内,看到吕州的天,干净一点。”
赵健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光。他等这句话,己经等了整整一年。
“张书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只要您信我,我赵健这条命,就是您的!”
张拓笑了。他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忠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东省宝平市。
刚出差回来的张永发正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浏览着内部新闻网站。一条关于汉东省人事任命的新闻标题,让他夹着泡面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汉东省吕州市迎来新任市委书记张拓】
张拓。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痛了他的神经。他点开新闻,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面容陌生,但那个名字,却熟悉得让他心脏狂跳。
是巧合吗?全国叫张拓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那个连环杀人犯张拓,狡猾如狐,狠厉如狼,他不可能就那么轻易地死在缅北。他总觉得,他还活着,就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像一条毒蛇,随时准备探出头来。
一个念头疯狂地在她脑海中滋生。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首接拨通了省厅副厅长周仁举的办公室。
“周厅,我是张永发。”
“永发啊,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周仁举沉稳的声音。
“周厅,我刚刚看到一条新闻,汉东省吕州市新上任的市委书记,也叫张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周仁举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永发同志,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可是周厅,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张永发有些急切。
“巧合?”周仁举的声音冷了下来,“张拓,燕京大学经济学博士,中央部委下来的挂职干部,背景清白,履历完美。你告诉我,这跟我们追捕的那个杀人犯,有哪一点能对得上?就因为一个同名,你就要去调查一位正厅级的市委书记?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我命令你,立刻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把你的精力,放在手头的案子上!”
“可是……”
“没有可是!”周仁举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证据,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也不要再提!”
电话被挂断了。
张永发握着听筒,呆立在原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他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周厅说得对,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妄想。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叫张拓的男人的照片,那张陌生的脸上,仿佛藏着一双他追捕了数年的,冰冷而残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