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粘稠的冷。
零的意识在冰冷的泥沼中沉浮。后背鞭痕的撕裂感被一种更深入骨髓的寒意取代，仿佛被浸在万年冰川融化的、混着尸骸的冰水里。每一次微弱的思维波动，都牵扯着左肩断口处传来的、如同被亿万冰针反复穿刺的剧痛。视野被一片不断翻涌搅动的、散发着霉变纸张和廉价显影液混合气味的暗紫色浆液完全遮蔽。浆液粘稠如胶，包裹着身体，带来沉重的窒息感。
记忆熔炉的“入口”？更像是被倒进了垃圾处理厂的搅拌池。
他试着动弹唯一还能感知的右臂。麻木感褪去些许，传来肌肉被粘稠液体拉扯的酸胀和刺痛。指尖触碰到一些坚硬、冰冷、边缘锐利的东西——记忆碎片？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后背撞上一块更大、更坚硬的物体。那东西表面布满细密的刻痕，触感像是……某种金属仪器的外壳？无数模糊的、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画面碎片如同受惊的鱼群，在接触的瞬间疯狂涌入脑海——冰冷的手术台灯光，金属器械的寒光，喉咙被无形束缚带扼住的窒息感……不属于他的记忆，却带着刻骨的冰冷和恐惧。
噗噜……
一串粘稠的气泡在零脸侧炸开，带着更浓烈的化学药剂气味。浆液中，几片指甲盖大小的、边缘融化扭曲的胶片残骸缓缓漂过，上面凝固着模糊不清的人脸轮廓，表情凝固在无声的尖叫或扭曲的狂笑。
零猛地屏住呼吸（如果这粘稠液体里还能呼吸的话），强忍着被这些杂乱记忆冲击的眩晕感。他转动唯一还能勉强视物的右眼，透过粘稠的暗紫浆液，试图分辨方向。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一些漂浮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记忆碎片提供着惨淡的照明。浆液如同无边无际的沼泽，缓缓流淌、旋转。巨大的、形态扭曲的阴影在浆液中沉浮——半截生锈的巨大齿轮，一座由无数破碎镜片强行粘合的扭曲人脸雕塑，甚至还有一艘倒扣着的、布满藤壶状记忆苔藓的破旧木船残骸……整个空间像一个被遗忘在宇宙角落的、由失败记忆和废弃规则构成的垃圾填埋场。
突然！
咕噜噜——！
右前方不远处的浆液猛地剧烈翻腾起来！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粘稠记忆浆液强行凝聚而成的、不断蠕动的“水泡”正在鼓起！水泡表面流淌着粘稠的暗紫色浆液，内部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挣扎！
噗嗤！
水泡猛地破裂！粘稠的浆液西溅！一个狼狈的身影从中挣脱出来！
是赌徒！
他身上的破烂燕尾服吸饱了浆液，沉重地贴在身上，脸上惨白的油彩被糊得花花绿绿，像打翻的调色盘。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暗紫色的粘稠液体，眼神里还残留着被记忆碎片冲击的惊悸，但很快就被熟悉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取代。他抹了一把脸，油彩和浆液混在一起，更显滑稽。
“呸！呸呸！”他吐掉嘴里的浆液，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操！什么鬼地方！比输光了裤衩的赌场下水道还恶心！”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副骨牌居然还在，只是边缘沾满了粘稠的浆液，牌面模糊不清。他用力甩了甩，骨牌在浆液中发出沉闷的扑打声。“妈的！老子的牌！这还怎么玩？！”
就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左后方更远处的浆液深处，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中，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了上来。
医师。
他浆白发皱的白大褂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脸上那张陶瓷面具依旧冰冷光滑，浆液无法在上面停留，只是顺着面具边缘滴落。他静静地悬浮着，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眼孔，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抬起右手，那柄幽蓝的数据手术刀无声浮现，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他用刀尖极其精准地挑开一片试图附着在他袖口的、如同水蛭般的记忆苔藓，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记忆熵值……极高……污染浓度……超标……结构不稳定……”他低声自语，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的质感，像是在分析一份病理报告。他的目光扫过远处骂骂咧咧的赌徒，又投向更深的浆液黑暗，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零的心沉了一下。医师的冷静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危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将自己更深地藏进身后那块冰冷的金属残骸阴影里。后背的鞭痕在冰冷浆液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就在这时——
哗啦！
距离零和赌徒中间位置的浆液猛地炸开！一个佝偻的身影裹挟着浓烈的腐朽气息破浆而出！
腐朽者！
厚重的墨绿帆布斗篷吸饱了浆液，沉重地拖曳着，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混合了浆液和自身毒液的墨绿液体，在浆池表面腐蚀出细小的、嘶嘶作响的泡沫。兜帽深处两点飘散的孢子幽光剧烈闪烁，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它似乎极其厌恶这粘稠的浆液环境，身体不断颤抖着，试图甩掉附着在斗篷上的粘稠物质。每一次抖动，都散发出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霉变与强酸混合气味。
“咕……噜……”一种如同沼泽气泡破裂的、非人的低吼从斗篷下传出，充满了烦躁和毁灭欲。它猛地抬起一只裹在破布中的、滴着毒液的手（如果那能称之为手的话），对着旁边一块漂浮的、由凝固记忆构成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笑脸雕塑——狠狠抓去！
噗嗤！
墨绿的毒液瞬间覆盖雕塑！笑脸在滋滋的腐蚀声中迅速变黑、融化、塌陷成一滩冒着毒烟的烂泥！
“啧！”赌徒被吓了一跳，嫌弃地往后缩了缩，“喂！老毒物！你他妈能不能消停点！这鬼地方己经够臭了！”
腐朽者兜帽下的幽光猛地转向赌徒，两点绿芒如同毒蛇的瞳孔。一股更强烈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朝着赌徒的方向压去！
赌徒脸色一变，手中的骨牌下意识地挡在身前，牌面边缘的血光微微亮起：“操！想打架？！老子现在可没心情！”
“安静。”医师冰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切入凝固的空气。他手中的幽蓝数据刀锋微微抬起，刀尖指向腐朽者，又缓缓移向赌徒。“无意义的冲突。消耗能量。增加暴露风险。”他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零藏身的金属残骸方向，陶瓷面具毫无表情，“目标……未确认。威胁……未知。”
腐朽者斗篷下的气息微微一滞，那两点幽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权衡着医师话语的分量。它最终没有继续攻击赌徒，只是发出一声更加沉闷的咕噜声，将滴着毒液的手缩回斗篷深处，身体微微转向，警惕地“注视”着浆液深处。
赌徒撇了撇嘴，也收起了骨牌上的血光，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嘴里嘟囔着：“妈的……这鬼地方……连个下注的桌子都没有……”
零屏住呼吸，藏在阴影里，心脏在冰冷的浆液中沉重地跳动。医师的冷静分析让他不安，赌徒的疯狂和腐朽者的暴戾更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女武神呢？熔金光团在哪里？还有……剧作家和清算者……他们也被卷进来了吗？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规律性的震动感，从浆液深处传来。震动感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浆池底部……移动？而且不止一个！
零的瞳孔猛地收缩！赌徒握紧了骨牌，医师的刀锋微微调整角度，腐朽者斗篷下的毒雾无声翻涌。
噗噜噜……
浆液表面，距离他们数十米外，几个微小的漩涡悄然形成。漩涡中心，几个矮小的、轮廓模糊的身影正缓缓从浆液中升起！
它们大约只有半人高，形态极其怪异。身体由某种半透明的、类似硬化凝胶的暗紫色物质构成，表面不断流淌着粘稠的浆液。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巨大的、向前突出的、由同样暗紫凝胶构成的——鸟喙！鸟喙边缘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开合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它们没有手臂，只有两条同样由凝胶构成的、如同蹼足般的短腿，支撑着身体笨拙地站在浆液表面。每只“鸟喙清洁工”的背后，都背着一个巨大的、由锈蚀金属和不明管线构成的、如同吸尘器般的装置，装置末端连接着一根粗大的、不断蠕动的软管，软管尽头是一个不断开合的、布满细密金属齿的圆形吸口！
“检测……到……未授权……记忆……残渣……”一个生硬、断续、如同劣质录音机卡带的电子合成音，从为首那只鸟喙清洁工的喙部发出，“执行……清理……程序……”
咔哒！咔哒！咔哒！
几只鸟喙清洁工头部巨大的鸟喙猛地张开！背后的吸尘器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粗大的软管如同活物般抬起！末端的金属吸口对准了离它们最近的——一块漂浮在浆液表面的、由凝固泪水构成的、不断啜泣的婴儿脸庞记忆雕塑！
噗嗤——！！！
强大的吸力瞬间爆发！婴儿脸庞雕塑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被扯碎、拉长，化作一股粘稠的紫色流质，被吸口吞噬！吸尘器装置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研磨声！
紧接着，几只鸟喙清洁工同时转动僵硬的凝胶脖颈，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鸟喙，齐刷刷地对准了零、赌徒、医师和腐朽者所在的区域！
“清理……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