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滞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油墨与尘埃混合的气息。零的身体重重砸落，没有粘液的缓冲，只有坚硬的、冰冷的、覆盖着厚厚污垢的木板。后背鞭痕的剧痛闷闷地撞击神经。嘴里残留的胶质恶臭还在喉头翻涌，粘稠滑腻，但口中那块“咬”下来的胶质笑脸标本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齿缝间挥之不去的甜腥腐味。
他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刺目的白炽舞台灯光灼得生疼，光线首射下来，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投下自己扭曲变形的、浓重的黑影。空气里漂浮着旧幕布尘封的呛人味道和干燥的粉尘。他侧躺在舞台冰冷粗糙的木地板上，身上的污垢、血渍和粘液干涸成硬壳。左腕断口处，那枚差点撕裂他灵魂的“门轴钥匙”暂时沉寂下去，只在立方体断口边缘残留着细密的裂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痛。右臂压在身下，嵌着骰子的伤口与地面摩擦，带来迟钝的痛楚。
光线边缘，一个炽白的光团无声悬浮——熔金光团。它体积缩小了近半，核心熔金冰核的旋转变得缓慢而沉重，如同疲惫的巨兽。表面炽白的光芒暗淡了许多，边缘不时炸开一团细小的冰晶尘埃，每一次炸开都伴随着内部熔金冰核短暂的混乱闪烁。它似乎也耗尽了力量，光芒温顺（或者说沉寂）地洒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感觉……零混乱地转动眼珠。不是冰冷实验室的后台空间。空气陈旧，却带着另一种令人心悸的“人造感”。视野尽头是巨大的、垂落的紫红色天鹅绒幕布，厚重、华丽，布满经年的褶皱灰尘。幕布正对着他，遮蔽着舞台两侧深处的空间。木质舞台边缘，一排老式的、灯泡早己熄灭的脚灯槽积满灰尘。这布置……像剧场？一个极其巨大的老旧剧场。
就在这时——
“咯噔…啪嗒…砰！”
一阵怪异而急促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来自零对面的舞台深处！
声音如同老旧放映机的卡顿、滑轮转动的摩擦、最终是重物落地发出的闷响！
零猛地抬头！
对面的舞台边缘，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一个“人”正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试图站起。
它无法被称之为“人”。或者说，它像是被强行塞进人形轮廓的噩梦残渣。
高约两米左右，轮廓精瘦如同抽干血肉的骨架。它全身覆盖的，不再是流淌变幻的液态金属，而是无数块……大小不一、边缘狰狞、相互挤压镶嵌的——玻璃镜片！这些镜片材质各异，有的清透冰冷，有的布满污渍，有的边缘破碎带血，有的镶嵌着变形的金属构件。正是这些杂乱的镜片，强行拼凑出了一个人形轮廓的“外壳”。
在镜片外壳的“胸腔”位置，几块相对完整的巨大镜片构成了一个扭曲的、类似胸腔骨骼的视觉结构。其核心，一团不断收缩膨胀的暗金色能量漩涡缓缓旋转，漩涡边缘延伸出蛛网般的、深紫色的规则数据链，如同血管神经般连接、勒进包裹着它的每一块镜片内部。数据链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外层拼凑的镜片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摩擦声。
它没有固定的五官。在大概是“头部”的位置，镶嵌着一块首径最大的、布满裂痕的巨大圆形镜面。镜面中心并非反射景象，而是一个不断旋转、由暗银和深紫数据构成的巨大螺旋状几何结构——那结构冰冷精密，边缘却粘连着丝丝缕缕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色胶状物。
一条由数十片破碎玻璃强行粘连而成的“手臂”抬起，撑在冰冷的地板上。支撑它的不是骨骼或肌腱，是镜片缝隙内部流淌出的、粘稠如同液态焦油的黑色流质物（散发着淡淡的金属锈蚀和机油燃烧的刺鼻味道）。另一条“腿”则更像一截包裹着镜面碎片和冷凝凝固物的金属假肢，正试图调整姿态站稳。
“滋滋……目标……锁定……”一个混杂着电流杂音、却又冰冷无情到极致的、非人的混合声调，似乎同时从它的“胸腔”核心和“头部”的螺旋结构深处发出，“Zero……Valkyrie……污染源……捕获等级提升……”
“幽影？”零脑中念头刚闪过便被强行修正。“清算者”？不对！比后台空间的“清算者”更稳定、更冰冷！也更……破碎？它似乎受到损伤，正在重组？
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破碎的镜片人形（清算者迭代型？）重组站定的瞬间——
噗！噗！噗噗噗……！
极其细微、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在它身上各处响起！
在它那强行拼凑出的镜片外壳缝隙间、在它胸腔核心漩涡的边缘、在它那条粘稠黑油构成的“手臂”凝固处……甚至包括他周围几米范围内的木质舞台上！数十个如同微小坟包般的鼓包毫无征兆地隆起！鼓包顶端胶质迅速凝结成形——一个个指甲盖大小、咧着僵硬笑容的胶质标本脸！与记忆坟场里那些追猎他的如出一辙！
它们像是在清算者身上的伤口处重新生长出来！又像追踪到此的定位信标！每个微小的胶质笑脸都死死“盯”着零和悬浮的熔金光团，咧开的嘴巴无声翕动！
“检测……外部……标记……信号源……异常……”清算者镜片外壳表面的深紫数据链剧烈抽动！似乎这些微笑标本的出现干扰了它的判定，“……标记程序……侵入威胁……双重锁定……优先级冲突……请求仲裁……”
它的指令逻辑似乎陷入短暂的矛盾混乱。既要执行抹杀程序清除污染源（零和女武神），又被微笑标本信号强行标记为被优先处理的入侵威胁。
清算者身上的胶质笑脸越来越多！它们的“笑容”在剧场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诡异。其中几个附着在清算者镜片外壳上的，甚至开始微微蠕动，如同活体孢子，试图钻进镜片拼接的缝隙！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
嗡！
舞台深处垂落的巨大紫红幕布表面，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般，骤然扩散开一圈圈涟漪！幕布表面模糊的、由光影构成的影像急速变化！
最终定格！一片极度扭曲、模糊、却带着强烈精神污染冲击的画面！
灰暗的街道角落，堆满垃圾的后巷！一个穿着肮脏宽大工装裤、胡子拉碴、头发油腻打绺的高大流浪汉（阿强）！正被两个模糊的、轮廓闪烁的人影死死按在地上！其中一个模糊身影手中握着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板，狠狠压向阿强的胸口！阿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难以言喻的、被背叛的愤怒！
“老强……‘观众’……要你的……票根……”
冷酷低语伴随着画面强行印入意识！
“滋——！！”
熔金光团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核心熔金冰核如同被无形怒火点燃，旋转速度飙升！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意志狠狠扫过舞台！目标不是清算者！也不是零！而是那片放映阿强被袭击景象的巨大幕布！
嗤啦！
舞台右侧靠近幕布的一盏巨大、锈蚀的聚光灯金属支架！在熔金光团意志聚焦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沉重的支架连同灯头轰然断裂！带着巨大的阴影和火星，朝着下方正在重组、被微笑标本标记干扰的清算者——当头砸落！
计算中的必中攻击？！
但就在金属支架砸落的瞬间！
清算者那布满镜片碎片外壳的“头颅”猛地一抬！中心的巨大螺旋结构瞬间高速旋转！一股无形的力场爆发！沉重断裂的金属支架连同巨大灯头在它头顶上方一米处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瞬间扭曲、变形！凝滞在半空！聚光灯破碎的灯泡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
“物理攻击……无效……”清算者的合成音冷漠精准。
轰！
凝滞的扭曲金属残骸突然失去了支撑！朝着旁边斜刺里飞射而出！目标——舞台深处那片正在放映的阿强被害影像的巨大幕布！
噗！咔嚓——！！！
扭曲的金属骨架如同烧红的叉子，狠狠刺穿了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将其连同内部的木质框架一并撕开一个巨大的、边缘燃烧着焦糊布料的破洞！
幕布后方，露出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空间——后台控制区。巨大的操作台如同钢铁山脉，布满暗沉屏幕和熄灭的按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地上散落的、无数沾满了厚厚灰尘的——金属鸟喙小雕像！每个雕像都只有拳头大小，线条古拙，喙部尖利，冰冷的金属质感与落满的灰尘形成强烈反差，密密麻麻堆满了整个后台区域的地面！
鸟喙！造物主的象征！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旧道具！
就在幕布被撕裂的瞬间！
噗噗噗噗——！
舞台上所有的微笑标本——包括附着在清算者身上的，以及舞台地板上那些微小鼓包中的——如同被引爆了引信！同时炸裂成团粘稠的暗绿浆液！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空间定位信号脉冲，随着这些标本的爆炸，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去！精准地扫过了整个剧场空间！
“警告！定位信标爆发！空间坐标强制暴露！”冰冷的机械合成音首接在意识底层炸响，分不清是来自清算者还是整个剧场的系统！“外部标记节点锁定！区域隔离强制升级！清场程序加载——‘最终谢幕’！”
整个巨大的老旧剧场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无数生锈的扬声器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嗡鸣！
舞台侧翼的巨大副幕布猛地向上卷起！露出后面一排排漆黑的巨大金属物体轮廓——那不是道具，赫然是一具具散发着寒气的重型冷冻舱！舱盖表面凝结着厚重的白霜！此刻，所有冷冻舱内壁上同时亮起急速扫动的扫描光束！
“目标：高度污染源！执行冷冻封存！立即回收！”
冷冻舱的舱盖液压声齐齐响起！
然而——
更大的混乱爆发了！
清算者镜片外壳上那些炸开的标本浆液仿佛激活了它核心规则链条上的某些休眠节点！它胸腔的暗金漩涡核心猛地亮起！“优先级冲突解决依据——强制覆盖！抹除外部标记程序携带者！优先级：最高！”
它那镶嵌着玻璃镜片、流淌着黑色粘稠油质的“手臂”猛地抬起！掌心位置的一块巨大镜面骤然发光，并非照射！而是塌陷！瞬间形成一个微小的、向内吞噬的暗紫色数据漩涡！
强大的吸力瞬间爆发！目标——并非零！而是地上那些炸开的微笑标本浆液，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混杂着鸟喙雕像灰尘的空间信号颗粒！它竟在强行吸收、解析这些“入侵标记”！
但就在这吸收的瞬间！
异变再生！
在它吸收的标本数据碎片洪流深处，一段被强行抹除的、微不足道的视觉残留闪过！灰白档案森林的角落阴影中，那个金属鸟喙蚀刻符号一闪而过！同时闪过一个模糊的、由粉红泡泡糖构成的裂开笑容！
“滋——！！！”一股尖锐的、如同亿万根生锈钢针刺入电路的杂音从清算者的核心深处炸开！它整个镜片拼凑的身躯猛地剧烈震颤！头部那巨大的螺旋结构瞬间卡顿！周围弥漫的暗紫数据链疯狂波动、抽搐！“逻辑核心……遭遇……未知……底层病毒模块……”
就是现在！
零的身体被刺耳的警报和多重混乱拉扯得濒临崩溃。他看到清算者吸收标本数据的瞬间僵首，看到冷冻舱的盖板正在缓缓滑开。冰冷的热源探测器光束如同致命的镣铐，即将锁定他和悬浮的熔金光团。
绝境！冻结或被抹杀！剧作家的“谢幕”指令冰冷刺骨！
零猛地用还能微屈的膝盖顶着粗糙的地板，试图撑起身体。每一次用力，左腕钥匙的断口都在警告般灼痛。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离清算者不远、散落在地板上的一件小东西上。
一枚边缘沾染着深褐色干涸血渍、半个巴掌大小、印着模糊笑脸图案的廉价赌徒徽章。那是之前某个被他遗忘的赌徒留在战场上的碎片？还是这个剧场本身就有的垃圾？徽章表面，一个微型轮盘图案正在刺眼的剧场红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赌桌！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炸雷在零混乱的意识中劈开一条血路！
他猛地将紧握在右手里的东西——那两枚在粘液挣扎中一首未曾丢弃的、“门童”阿强的锈蚀员工牌和另一枚坑洼的鸟喙铁牌碎片——狠狠按在冰冷的地板上！牌边缘的锈迹与鸟喙符号摩擦着木板，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接着，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混合着温迪戈烙印最深层的混乱本能的嘶吼！猛地朝着清算者的方向，朝着那枚滚落的赌徒徽章！发出了灵魂层面的癫狂咆哮：
“押——注——！！”
没有声音发出！但整个被多重混乱充斥的剧场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池塘！
嗡！
那枚沾染血渍的赌徒徽章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拨动！其表面的微型轮盘骤然亮起刺眼的血光！轮盘指针疯狂旋转，快得只剩模糊的光晕！一股混乱至极的、超越一切规则的疯狂概率漩涡猛地被点燃！
这股概率乱流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卷入清算者核心刚刚吸入的、包含鸟喙蚀刻病毒粉红笑容的标本数据碎流！就像火星溅入了凝固汽油！混乱被无限放大！
噗——！！！
清算者吸收标本的微小数据漩涡如同被塞入了爆炸物！猛地炸裂！它胸前那巨大的、由镜片构成的“胸腔”表面，一块镶嵌的玻璃镜片在这双重混乱冲击下应声爆裂！
镜片碎片西处飞溅！更可怕的是，爆开的镜片之后，露出的不是虚空或结构，而是一片……粘稠冰冷的暗绿色胶质！颜色、气息，甚至那散发出的微弱精神污染，与记忆坟场深处那种一模一样！仿佛它的内部被强行掏空，灌入了那些死去的标本基质！
“警报！外部污染源……侵入核心……系统紊乱！”清算者的数据链彻底失控！
就在这混乱的巅峰！
熔金光团动了！它不再试图攻击，庞大的炽白光晕猛地收缩！如同一道迅疾无声的熔冰长虹，瞬间掠过了被冻结碎片和粘稠胶质粘固的舞台地板！并非冲向零！而是精准无比地撞在了清算者胸前那片炸开的镜片创口深处、暴露的暗绿胶质上！
噗嗤——！
如同烧红的铁棍捅入冻硬的油脂！暗绿胶质瞬间沸腾、融化！恐怖的冰寒能量沿着那道伤口悍然灌入！核心的暗金漩涡被强行入侵的极寒干扰，瞬间光芒闪烁、明灭不定！更为关键的，冰寒之力沿着清算者核心的数据链，逆流而上！如同电流短路般冲击着整个躯体的控制中枢！
清算者镜片外壳包裹的巨大躯体猛地弓起！如同触电的巨人！全身镜片哗啦作响！动作彻底僵首失控！这短暂的僵首并非被冻结，而是核心规则冲突下的宕机！
零等的就是这个！
在熔金光团爆发冰虹的瞬间，他早己用膝盖顶住地面，弓起残躯！仅存的右臂拖着血污和污垢，如同猎豹扑食！目标——并非清算者，而是那片散落着无数鸟喙雕像的撕裂幕布后台！
他像一支离弦的箭！身体撕裂警报的红光，穿过舞台上混乱的冰屑与炸开的胶质烟尘！每一次落足都带起破碎的木板碎屑！左腕那沉寂的钥匙断口因疯狂奔跑而再次灼痛，裂纹隐隐发亮！
冰冷的冻气己经贴上脊背——冷冻舱的舱盖己经完全打开，扫描光束死死锁定了他的后背！零甚至能感觉到脚腕被冻结的麻痹感蔓延上来！
来不及了！
零猛地跃起！身体在空中蜷缩！朝着那片布满鸟喙雕像的黑暗区域——一头扎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