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之门后的空间挤压着零的神经。那不是幽暗,是纯粹的碎光碾压。亿万片尖锐的棱镜悬浮在粘稠冰冷的虚空中,切割、折射、扭曲。每一片棱镜内部都封存着一瞬即逝的残片:燃烧的糖果城堡熔化成粉色糖浆瀑布、幽影意识海中绝望人形凝固的惊惶表情、甚至鳞兽巨大尸骸在骸骨之碑前垂下的头颅。记忆的焦油被泼洒进万花筒,旋转成撕裂认知的漩涡。
失重感。窒息感。后背鞭痕的撕裂感在空间错乱中被拉成亿万根冰针。零的身体像一块被胡乱抛掷的抹布,在无尽的镜刃风暴中翻滚。左腕断口那冰冷的立方体切面死死吸住了他的意识——中央那点暗金光斑成了唯一的锚点,微弱却顽强。
碎裂的棱镜擦过他的脸颊,留下灼热的切痕。一条映出女武神熔金眼瞳的碎片带着燃烧的意志贯穿视野,下一秒就被一片倒映着造物主鸟喙尖啸的残影覆盖。混乱的信息洪流冲撞着他的精神堤坝。粘稠的甜腥味再次从胸口的麻痹深处钻出,粉色光点死而不僵。
“咳……”
喉咙被空间压力扼紧,窒息感带着血腥。就在意识即将被旋转的镜狱绞碎的瞬间——
嗡!
一枚冰冷、坚硬、布满棱角的东西在他仅存的右手里骤然发烫!如同心脏的回魂!
赌徒的骰子!
那颗棱角刺入掌骨深处的遗物!在维度翻转的绝境中,一点残存的、属于“赌命”的混沌概率之力被强行点燃!
骰子滚烫!甚至烫穿了被污秽覆盖的工装裤口袋布料!零猛地攥紧!仿佛抓住了垂入深渊的唯一稻草!属于赌徒的、疯狂而孤注一掷的意念碎片涌入残破的意识:
“押注!押它能裂开这鬼镜子!哪怕……万分之一!”
右臂的肌肉在空间撕扯中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他猛地抡起臂膀!被污垢和泥泞覆盖的右手如同掷出最后一颗子弹的枪手!包裹着骰子,用尽残存的意志力,对着前方一片迎面切割而来的、不断闪烁变换画面的巨大棱镜残片!
狠狠砸下!
骰子在击中镜面的瞬间——炸开了一圈无声却极其凝练的、混杂着暗红血光与幽绿数据流碎片的金芒!
叮——!!!
没有碎裂!骰子携带的狂暴概率洪流撞在棱镜镜面上的瞬间,那片旋转中映出“剧作家”剪影的冰冷棱镜内部,那稳定的空间结构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混乱地——波动起来!
棱镜内部封存的“剧作家”画面瞬间扭曲、崩解!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镜面上爆开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晶莹裂纹!一股细微却穿透性的规则紊乱波动,如同投入精密的钟表机芯里的一粒砂子,瞬间蔓延!
哗啦——!
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以那一点撞击为核心,前方那巨大棱镜周围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幕墙,瞬间向内呈辐射状崩碎、瓦解!无数细小的镜片碎屑如同银色的雪暴般向内喷涌、塌陷!
一条不稳定的、布满扭曲波动和空间褶皱的狭长甬道,在狂舞的镜刃风暴中被强行撕开!甬道尽头并非虚空,隐约可见冰冷而规则的金属管道网格结构,正是之前后台空间的视觉残影!
出路!
零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在失重状态下本能地拧转,如同受训的野兽,拼尽最后一丝肌肉记忆的力量,迎着喷涌的镜片碎屑和混乱的空间褶皱,朝着那扭曲的、随时可能再次崩解的狭小甬道猛扑过去!
噗嗤!嗤啦!
冰晶般的碎片切割开他的脸颊、脖颈、手臂!冰冷的空间乱流撕扯着他破败的工装!后背鞭痕的剧痛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如同在高压水刀的喷射下冲向生门的死囚!唯一的依靠是右手死死攥着的那颗滚烫的、棱角几乎要割裂骨头的骰子!
视野在剧痛和空间撕扯中天旋地转,只有那枚骰子棱角刺入手心的滚烫触感是唯一的真实。
轰——!!!
身体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失重感骤然消失!紧随而至的是足以震散全身骨架的冲击!
零脸朝下趴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上,鼻腔里全是浓烈的机油、冷金属尘埃和某种陈旧纸张霉变的气息。右手掌心血肉模糊,骰子尖锐的棱角己经彻底嵌入皮肉深处,和骨头摩擦在一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如同蛛网般裂开的剧痛。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
视野一片昏暗。没有熔炉倒计时的猩红,没有镜狱的炫光。冰冷、巨大、死寂的空间。头顶极高处是望不见顶的深邃黑暗,隐约能看到巨大的、无声运转的金属轮盘轮廓和垂下的粗大管缆。地面是冰冷的网格金属板,覆盖着一层微细的金属粉尘。空气凝滞,粘稠的尘埃粒子悬浮在昏暗的光线里。
“后台”。
巨大而空旷。如同被遗弃的泰坦工厂。零伏地的前方十几米处,环形的高大控制台如同冰冷的钢铁山脉伫立,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早己黯淡或跳动着诡异弧线光的仪表和监控屏幕。屏幕散发的惨绿、暗蓝微光,是这片空间唯一的光源。
而在更远处,空间向着无尽的黑暗延伸。巨大的机械臂悬吊在半空,如同冰冷的骨骼,末端连接着形状各异、但都覆盖着厚厚油污的工具残骸。巨大的输送履带如同钢铁长蛇,蜿蜒通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履带上散落着锈蚀的零件、半截扭曲的人偶肢体、甚至一卷边缘泛黄的旧式胶片残骸。
一片巨大的、边缘极不规则的暗影投在侧前方冰冷的地板上。零缓缓抬起头。
是那只巨大的河马玩偶残骸。
它背对着零,如同被击溃后重新爬起的灰蓝山脉,以那种笨拙到让人绝望的迟缓姿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巨大控制台边缘挪动。每一次沉重的落下都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灰蓝色短绒覆盖的躯壳在幽暗中拉出巨大的阴影,巨大裂臀豁口的位置完全暴露在零的视线里——里面墨绿规则碎屑的光芒早己熄灭殆尽,只剩下死寂的空洞,以及边缘被焦黑凝固的粘稠残渣。破裂的塑料眼珠挂在头颅侧面,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它似乎……想去碰触控制台?去关掉什么?还是……
零的视线猛地凝固在河马玩偶仅剩的那只破耳朵根部!
一根近乎透明的、由极细冰晶凝结而成的、闪烁微光的细丝!如同蜘蛛的垂索,从破耳处钻出!坚韧地、悄无声息地向上延伸!延伸的尽头——
在河马玩偶前方不远处的半空。
一个模糊的轮廓悬浮在那里。
穿着熨帖得如同第二层皮肤、镶嵌暗金回字纹路的深灰色正装,没有明显的五官细节,只是一个高度凝练、如同磨砂玻璃投影的男性人形剪影。无声悬浮着,没有翅膀或反重力,仿佛空间本身在“承托”着他。左肘微微弯曲抬起,臂弯里随意地“搭”着一卷由无数蠕动数据链和破碎画面构成的暗金色流光盘片,如同旧时代导演搭在臂弯的电影胶片卷。
他的右手自然垂落,姿态放松,但手指间虚扣着的东西——
一把巨大到比例失调的裁衣剪刀!
剪刀的形态完美,由流动的暗金光芒构成,锋锐的边缘却凝固成冰冷的物理质感。刀刃合拢着,尖端却各自延伸出细不可察的、流动的猩红数据流,如同手术刀被涂上了警戒色。它不再点向零或门,而是随意地垂着,却将整个后台空间的沉重与规则掌控,以一种慵懒又极具压迫感的方式,沉甸甸地压在零紧绷的神经上。
剧作家。没有废话,没有宣告,仅仅只是“在场”。
他剪影头部的位置,似乎微微朝着零伏地方向偏转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没有眼睛,但零感觉自己浑身的伤口都在冰冷的注视下隐隐作痛,尤其是左腕那个立方体断口中央的暗金光点。
无形的规则力量如同深海压强,开始无声地加固、凝固这片空间。尘埃落定的轨迹变得更加沉重凝滞。悬吊的巨大机械臂停止了晃动的可能。那细如蛛丝的冰晶细丝停在半空,连同其尽头那沉默庞大的裂臀河马一起,凝固成空间里一道冰冷的布景。
零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汲取凝固的铅粒。后背鞭痕的冰刺重新激活。胸口的麻痹深处,那点粉红又开始搏动——仿佛在更高位阶规则的注视下,连它都感到了兴奋?或是……恐惧?
他右手指尖更深地陷入嵌着骰子的掌心伤口。皮肉被棱角撕裂的剧痛传来,反而带来一丝清醒。要活命,就得打破这窒息般的凝固。打破这个……随意执刀的“导演”。
零的目光扫过凝固的河马,扫过细丝尽头,最终定格在那悬浮剪影随意垂落的暗金剪刀之上。
他的嘴角,在血污与泥垢中,极其缓慢地……拉扯开一个无声的、裂痕遍布的弧度。像一张被撕碎的舞台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