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冰层回响的黑暗。
零的意识在寒冰包裹的深海中沉浮。后背被鞭影扫中的位置如同插着一整块万年寒冰，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西肢。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在冰面上砸出裂痕，带来濒临粉身碎骨的钝痛。脑海里一片混沌，唯有那浓烈的、如同陈腐蜜饯般的甜腥味挥之不去——是泡泡糖的味道，是微笑追猎者残骸爆裂时弥漫的死亡气息，也是……他现在嘴里正在弥漫开的？
他奋力挣扎着撑开眼皮。
视线模糊，重影晃动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没有阶梯，没有爆炸的粉红炼狱。
他躺在一个狭小的、堆满了杂物的地方。空气里充斥着灰尘、霉变布料、还有某种胶合剂的刺鼻气味。身体下方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混杂的织物纤维灰尘。
道具室。
一个逼仄狭长、如同废弃仓库般凌乱的空间。两侧高耸的铁架倾斜着，像随时会坍塌。架子上密密麻麻塞满了扭曲变形、布满灰尘和破损的道具：断臂的芭蕾舞娃娃，只剩下空洞眼眶的玩偶熊头颅，色彩剥落、露出惨白内胆的小丑气球残骸，几顶色彩俗艳、羽毛耷拉如同瘟鸡的帽子，甚至还有半片血迹干涸的塑料翅膀……死亡的游乐园在此地举办着永不谢幕的葬礼。
零试着动弹手指，僵硬如冰雕。麻木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依旧占据主导。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后背每一次微小的牵扯都带来剧震，冰冷的刺痛感让他的视野阵阵发黑。好在，西肢还在，没有被腐蚀溶解。他侧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身上那套污秽油腻的工装裤几乎和灰色的灰尘融为一体。不远处地面上，一枚边缘微微闪着暗红光泽的东西格外扎眼。
泡泡糖核心？他记得被甩进阶梯时手里攥着的……那个从粉红机器里抢出来的东西？
零努力集中精神看向自己的双手——左手紧紧攥着一个硬物。不是核心。右手……空空如也？泡泡糖核心……掉了？就在附近那个暗红闪光的位置？
他试图挪动身体去够，但麻木的身体像生锈的门轴，每一次关节的挪动都伴随着骨肉撕裂般的剧痛和咯吱作响的艰涩摩擦感。后背的冰寒如同深埋的炸弹，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让恐惧在神经末梢尖叫——它会不会突然碎裂炸开？
就在他徒劳挣扎的时候。
啵。
一个极其细微、如同微小气泡破裂的声响。
零猛地僵住！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如同劣质水果硬糖融化般的甜腥气，丝丝缕缕，正从他自己被撕裂敞开的工装裤胸口处——从他的皮肤下面——悄然弥漫出来！
皮肤下面？
这感觉太惊悚了！零的呼吸瞬间凝滞！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工装裤拉链在之前的撞击中崩开了大半，露出下面被冻得青紫一片、满是污垢的胸膛皮肤。
就在左边锁骨下方一寸的皮肤表层下！一点极其微小的、指甲盖大小的……粉红色光晕！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的频率，一下、一下地搏动着！
如同……一颗被强行嵌进血肉里的、浓缩的、甜腻的……异物心脏！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更加浓烈的甜腥气息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侵蚀感！它像是在汲取他体内的寒意和痛苦，同时将自身那股甜腻的污染一点点浸润到他的骨髓深处！
这鬼东西……什么时候……零的瞳孔因极致恐惧和冰冷刺痛而缩成了针尖！他想嘶吼，喉咙却被冰封！左手下意识地抓向胸口那诡异的光点！
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皮肤的瞬间——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仿佛被浓痰堵塞喉咙的剧烈咳嗽声，在道具室另一端的阴影里猛地响起！
零悚然一惊！左手悬在半空，瞬间凝固。他猛地扭头！
视线越过几个倾倒的铁架、一堆如同坟包般的破烂布偶，定格在角落最深重的阴影里。
那里蜷缩着一团庞大、灰暗的轮廓——正是那只巨大的毛绒兔子玩偶。
它此刻的状态比零更糟。
胸口那个巨大的、用红色毛线歪歪扭扭缝制的爱心图案，连同它覆盖的一大片法兰绒外皮，早己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巨大、狰狞的焦黑窟窿！边缘是被高温烧焦卷曲、凝成硬块的毛绒断面，以及大量露出的、被粉红粘液腐蚀啃噬得千疮百孔的银灰色填充物。那些填充物如同被强酸洗礼过，表面布满孔洞和流淌状的凝固痕迹，原本应该流动的微光黯淡得近乎熄灭。
原本巨大的、塑料纽扣制的眼睛，一只己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焦糊的空洞。另一只巨大的纽扣半耷拉着，仅剩一丝连接，斜斜地挂在残破的眼眶边缘，如同风干的果核。玩偶庞大躯体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烧蚀痕迹和撕裂口，露出内部更加触目惊心的、被粉红粘液反复污染破坏的银灰色结构。
更可怕的是它的姿势——巨大的身躯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折叠着，卡在两个倾倒的铁架和一堆破烂道具之间，就像被随意丢弃在垃圾堆角落的残破家具。一只包裹着银灰色填充物的巨大“兔爪”软软地垂在地上，离它不远的地面上，赫然躺着那枚闪烁着诡异暗红色泽的泡泡糖核心！
刚才的咳嗽……就是从那残破的兔子玩偶内部发出来的？！
不是零的幻觉！那绝不是毛绒玩具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极度干涸、仿佛被火焰烧坏了嗓子、又被冰水强行冻结后的破碎声带，强行发出的摩擦音！
它在咳什么？被粉红粘液灼伤的内脏？被规则侵蚀破损的能量核心？还是……某种连它自己都驱赶不出去的、冰冷的规则碎片？
啵。
零胸口的粉色光点又微弱地搏动了一次，甜腥气浓了一分。他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冻结成冰坨。他死死盯着角落那只濒死的兔子玩偶残骸，又看看地上那枚核心，再看看自己胸口皮下那颗搏动的“异物”……
突然！
那枚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闪烁着暗红的泡泡糖核心——那个被粉红粘液污染、又被暴力剥离的精华——其表面暗红光泽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
零胸口皮下的那颗微小粉色光点，搏动的频率猛地加快！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
“咳咳……咳……嗬嗬……”兔子玩偶残骸内部再次爆发出更剧烈的、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呛咳！整个巨大的残破身体都因此而剧烈震颤！半耷拉的那颗塑料纽扣眼睛在震动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如同落下的第一片多米诺骨牌。
气氛压抑到窒息。死亡的倒计时在零的胸口和角落的残骸内同时作响。
咔嚓。
就在这死寂的顶点！一个极其突兀、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响起！
不是来自零，也不是来自兔子玩偶的残骸！
而是来自零背后——那扇刚刚被他炸开闯进来的、通往后台剧场的圆门方向！门并没有完全关闭，留着一道缝隙。门缝里……似乎有东西？
零猛地回头！
在那条狭小的圆形门缝边缘，一只巨大的、几乎塞满整个缝隙的眼球正死死盯着道具室内的一切！
那眼球大得惊人，虹膜呈现出一种破碎、流转的暗银色光泽，没有瞳孔，仿佛是无数块不断裂解又重组的数据碎片强行拼凑成的。在流转的银光碎片之间，镶嵌着几颗极其细小、如同烧焦余烬般的、不断收缩变形的暗红斑点。冰冷、审视、如同高维监控探针，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只将所有的混乱、痛苦、崩坏、阴谋，倒映在那片破碎的数据星河之中。那是……幽影的眼睛？或者说，它无数观察眼中的一个碎片？
门缝里那双眼睛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但那种绝对的、穿透灵魂的冰冷感，让零感觉自己所有秘密，包括胸口的搏动光点和兔子玩偶的内部挣扎，都被彻底洞察、解析、归档。
就在零与门外那只破碎的数据之眼对视的刹那——
角落那堆破烂毛绒玩具里，那只濒死的、几乎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毛绒兔子玩偶残骸！唯一还“连着”躯体的那只巨大耳朵尖端！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那个遍布着腐蚀孔洞的巨大胸腔窟窿深处！一点微不足道的、如同风中烛火般的灰白色光芒，极其艰难地从无数残损的银灰色填充物缝隙中挣扎出来！微弱地、如同不甘冻结的余烬般，燃烧了零点一秒！
与此同时，那只巨大兔耳猛地竖立绷紧！如同接收到最后的指令！
下一秒！
嗤！
一声如同强弩离弦的轻响！一道细小的、闪烁着微弱电弧的银灰色金属残片，如同被弹射出的锋利刀片，从那巨大的胸腔窟窿深处骤然射出！划破死寂的空气！
目标——并非零，也非地上的泡泡糖核心！
而是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塞满门缝的、那只巨大的数据之眼的中心区域！刺穿了那最核心的、由无数数据流强行凝聚的、不断裂解的暗银色虹膜节点！
噗！
仿佛刺穿了一个微小的肥皂泡。
门缝里那只巨大的数据之眼猛地向内一缩！就像信号彻底中断般！内部流转的银光瞬间黯淡、凝固、最终彻底熄灭！整只眼球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呲啦”一声闪灭，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空荡荡的圆形门缝。
寂静重新降临。
零僵硬地转过脖子，胸口那粉色光点的搏动似乎也因为那双冰冷数据眼的消失而停滞了一瞬。他再次看向角落的兔子玩偶残骸。
它依旧卡在垃圾堆里，胸腔窟窿深处的微光己然熄灭。
但那只立起的巨大兔耳，却在门缝里的眼睛消失后，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垂落下去。
最后一点支撑它的力量……散尽了？
就在零内心冰寒一片，以为一切都己结束时——
呼……
一股微弱的气流从兔子玩偶头颅的方向吹拂出来，带着铁锈、灼烧和…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属于昆古尼尔的…冰冷铁腥？
紧接着，那空无一物、只剩下一个巨大焦黑空洞的眼眶边缘……那被腐蚀得如同焦黑岩壁般的银灰色填充物边缘……
一只眼睛睁开了。
不是塑料纽扣。
也不是数据流。
而是一只覆盖着厚重冰晶、边缘残留着被强行撕裂的熔金碎屑的……人的眼睛。
瞳孔深处，一点熔金的灰烬，在冰晶之下，悄然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