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尚未开始流淌。
昆古尼尔的枪尖凝在距离零后颈不足一寸的虚空。枪尖挤压空气形成的锐风己然凝固成半透明的冰晶碎屑,粘连在零破败的衣领纤维上。女武神整个人保持着极限突进的战姿,包裹着破碎银甲的颀长身躯如冰雕般嵌在弥漫的灰黄烟尘里,那双倒映着银辉与惨烈战场的蓝眸里,冻结的杀意下似乎涌动着更加幽深复杂的风暴,却被无形的规则冰层死死封锁。
在这凝固死寂的画面中心,零蜷缩在污血染透的石面上。猎手烙印灼烧的刺痛、幽影污染的冰寒、鬼牌吞噬生命力的麻木……所有感知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三张悬空的规则之牌构建的绝杀之力——战矛的熔岩之怒、虚空的剥离牵引、疫毒的腐败侵蚀——亦被冻结在爆发的临界,那粘稠惨绿的毒雾甚至保持着卷向他眼窝的惊心角度。唯有地面因他污血污染引燃的猩红地脉网络,光芒在无声地、执着地脉动,如同被强行封在琥珀中的垂死心脏的搏动。
刺目的银辉凝在断裂石梁的边缘,如同等待落下的眼泪被强行截停。
是那枚骰子。
赌徒那枚染透了他生命最后气息的骰子,棱角灼刻在零掌心血肉模糊深处。仅剩朝上的那一点殷红印记,正冷冷地反射着一缕恰好穿透尘埃与规则间隙的银辉光斑。这小小的光斑在女武神冻结如寒冰湖面的虹膜表层投下一个不断跳动的淡金涟漪,那涟漪扩散的路径诡异凝滞,却又不断挣扎着想要撕开冰面。
这挣扎撕扯出的刹那裂隙便是唯一的机会!
零的意识被压迫在感知的厚壁之后,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但骰子上那一点滚烫的生命印记——那份最后的赌命疯狂——如同烧红的钢针刺穿了隔膜!一点微弱的、属于赌徒的残魂意识碎片,裹挟着纯粹的不甘与赌性,冲进了零近乎凝滞的识海!
“听……我说……没有……下次……了!”
赌徒的声音碎片尖利失真,如同指甲刮过磨砂玻璃:
“规则……在等……你的选择!三个……死法……牌面的命令……本质……是……在等你选定……最后的……归宿!”
“那女人……不是意外!她的枪……也在……等你的……心跳!心跳停……枪…才落……你死……她才动!”赌徒的碎片疯狂闪烁,能量在急速消耗,“你选了……牌面上的命令……就……彻底成为……它的……零件!你选别的……打破它的……剧本……它就……有漏洞!幽影……会处理……”
“漏洞就是……生机……操……老子只能……压住时间……零点七秒……”碎片越来越淡,“利用……下面那摊……怪物!让它们……咬规则!这是……最后的……赌注……”
赌徒最后的碎片能量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零点七秒!时间沙漏的裂缝即将合拢!
零被那点微光刺破的感知壁垒后方,一股被极限压迫点燃的疯狂怒火轰然炸开!零点七秒!没有思考的空间!三张牌的意志枷锁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箍紧灵魂!他没有选择牌面的任何一条路!
他的意志如同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撞向自己左肩那枚贪婪吮食、裂痕蔓延的鬼牌!不是撕毁,不是引爆,而是将体内积累的所有混乱——猎手烙印的秩序熔炉之力、幽影污染的冰冷程序乱流、刚刚被鬼牌强行注入的沙漏核心污染数据、以及积压在他颅内深处无数悲鸣碎片所带的原始狂乱——一股脑地,以自我毁灭般的狠戾姿态,强行灌进了鬼牌深处那道细密的裂痕之中!
裂痕深处那点暗金核心猛然收缩,如同被剧毒灼伤般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整个牌面剧烈震颤!灌入的混乱如同高压液流撕裂管道!牌面裂痕周围的暗金边缘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灼热流淌!
嗡——!
悬停半空的三张规则之牌骤然震颤!原本冻结在攻击临界点的三道绝杀力量在牌阵核心点交汇碰撞!如同三股被强行注入相反电流的导线,在零放弃“选择”的刹那,三张牌内部预设的逻辑链条瞬间崩溃紊乱!它们凝聚的攻击形态——战矛、虚空、绿毒——如同互相排斥的磁极,在零点七秒的时间夹缝中猛地相互冲击、排斥、爆散!
轰!!!
一片足以致盲的混乱能量乱流在零头顶咫尺之地炸开!猩红战矛的能量流将惨绿毒雾冲散成漫天腥臭绿点!虚空吸力牵扯着能量洪流扭曲塌陷!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撞向地面!
零点七秒耗尽!
凝固的时间之冰轰然解冻!
轰!!!
烟尘巨震!
昆古尼尔的枪尖带着积蓄到极限的杀意悍然刺落!
三张牌爆散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钢铁洪流迎头轰下!
覆盖地面的猩红地脉网络光芒因剧烈的能量波动而骤然狂闪!零身体周围那七八根疯狂扭动的紫红色血肉荆棘触须如同闻到血腥的鲨群,感应到头顶混乱庞沛的能量风暴(女武神的杀意枪势与规则之牌的失控攻击汇流),顶端布满利齿的菊瓣口器瞬间张开到极限,发出无声却撕裂空气的尖啸,悍不畏死地朝上刺出!首扑轰落的能量乱流核心!
呲啦——!
尖锐到刺痛灵魂的切割声响彻教堂!
血肉荆棘的尖牙利口狠狠咬进了狂暴的能量乱流!它们在第一时间承受了昆古尼尔力量与规则乱流的首轮冲击!坚韧得不像生物组织的紫红肉管在银芒与血光交错的能量风暴中剧烈痉挛、炸裂!暗绿色的强酸粘液和骨灰般的惨白粉尘爆散如雨!然而这些恐怖的规则污染造物如同层层叠叠的盾牌,用不断增生的残肢断体死死抵住了两股恐怖力量的倾泻!为零争取到了半息空间!
零被爆炸冲击波狠狠掀飞!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滚过冰冷碎石,撞在祭坛冰冷的基座边缘才堪堪停下!喉咙一甜,血涌上口腔!左肩鬼牌因灌入太多不稳定能量,边缘彻底熔融卷曲,裂痕深处暗金光芒忽明忽暗,如同随时会炸裂的灯泡!腕上猎手烙印剧痛暂时被麻木取代,幽影污染在身体里肆虐的寒流却突然加剧!
他蜷缩着,呕着血,却死死抬起仅存一丝清明的视线!焦点锁定半空!
三张规则之牌在内部逻辑冲突和外部女武神力量及血肉荆棘的冲击下光芒狂闪!牌体表面规则裂痕如蛛网密布!它们构成的稳定三角牌阵骤然崩解!三张牌如同失去磁力的铁片般在混乱的风暴中疯狂旋转打转!
嗡!
一道尖锐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意志波动从穹顶幽影盘踞处降下!如同管理员检测到重大程序错误后的紧急干预!
三张失控旋转的牌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攥住!牌体表面的裂痕瞬间被强行抹平!三张牌体在无形力量的控制下,脱离原有的阵型,如被随意丢出的废牌般重新排列——被零污血喷中而彻底碳化破碎的巫婆残骸处,一根尖锐的焦黑骨刺之上,那张仅存的、边缘惨白参差并烙印焦黑文字的牌突然自行翻转、竖起!
牌面朝向了零!
焦黑斑驳的牌面上,扭曲的文字被某种力量抹去,浮现出新的、如同熔刻在内部骨板上的深红色符文:
“舞台谢幕。葬仪之刻。”
轰!
整座教堂残骸的地面应声发出沉闷嗡鸣!那张惨白残牌扎根的焦黑骨刺仿佛成为了墓碑的碑尖!一圈圈如同黑色潮水般的涟漪以它为中心无声扩散开来!涟漪所过之处,刚刚还在为零抵御冲击而疯狂增生扭曲的血肉荆棘如同被泼了强效除草剂,瞬间枯萎、发黑、化作灰烬飘散!弥漫的惨绿毒雾和血腥气被无声吸尽!覆盖地表的猩红规则脉络网络光芒如同被黑板擦抹过,瞬间黯淡熄灭!只剩祭坛周围冰冷的银辉与零身体上残留的幽暗污秽。
绝对的规则领域被重置!
“呃!” 零只觉得身体里属于幽影污染的冰寒骤然增强数倍!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刺在骨髓深处重新凝聚!鬼牌带来的混乱和猎手烙印的力量被这股强大的污染强行压制、冻结!
哗啦啦——
昆古尼尔擦着零翻滚留下的血迹,狠狠刺穿在零刚才蜷缩的位置!女武神的身影凝立在烟尘散尽的石基之上,冰冷的眼眸扫过地面上枯萎的血肉荆棘残灰,再落到那根孤零零矗立在灰烬中的焦骨墓碑和其上竖立的惨白牌面上时,冻结的杀意似乎被那冰冷的牌文和绝对清除力场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看到了某种印证预言的冰冷终局。她收回枪尖,没有继续追击,反而持枪静立,如同等待下一幕的仪式执行者。
嗡嗡嗡——
另外两张暂时悬浮的规则之牌也停止了无意义的旋转,被无形力量强行牵引。一张悬停在祭坛中央那碎裂的暗金圆桌纹路上方,一张则缓缓漂浮到教堂中心,那片曾经放置着沙漏的虚空位置。
三张牌,呈三角定位,重新构成了一个新的冰冷阵型。但这阵型不再是针对零的绞杀,更像是在筹备一场……最终的葬礼。
那个冰冷宏大的意志碎片再次扫过全场:
【指令变更……清理失败……逻辑冗余……执行最终格式化程序……葬仪之棋……开始……】
一股更加庞大、冰冷的意志威压如同无形冰川,从穹顶幽影深处覆盖下来!笼罩在零身上时,他感觉自己不仅是身体,连灵魂流动的速度都被减缓!腕上的猎手烙印如同被冰封的死物,肩头鬼牌裂痕深处的光芒也被彻底压制!
他要被“格式化”为这场葬礼的一枚棋子?成为无意义的背景?
滴答。
一滴冰冷的暗金液体,顺着零额角因撞击而裂开的伤口缓缓滑落,滴进他因剧痛而微张的嘴唇边缘,带来铁锈和腐朽的腥味。
与此同时——
噗。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破裂声,从那枚悬停在祭坛圆桌上方的规则之牌表面传来。牌面中央,那张描绘着哭泣小丑面具裹挟碎裂鬼牌图案的牌面上,代表零鬼牌碎片的图案突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新的缝隙。
不是爆炸的碎裂,更像是……被一道锐利无匹的锋芒……从牌面的内部精准地刺破了!
一道极致苍白、如同剥离了所有色彩与温度只剩下纯粹锋锐概念的光芒,从牌面裂痕的深处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
那不是光线!那是一只……手!
一只由纯粹苍白光芒凝聚、形态完美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生机的……人类的左手!
这只手动作轻柔地、却带着无可抗拒的规则意志穿透牌面,如同撕开一层薄纸。五指优雅地在空中虚握,仿佛在抓住某种无形的权柄。它的出现,没有撼动任何规则涟漪,没有引起一丝额外的能量波动,却让整个即将展开“葬仪之棋”的教堂核心空间骤然陷入一种更深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死寂。
女武神如同冰封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颤动!那双冻结的蓝眸死死锁定了那只从牌中探出的苍白之手,眼底深处掠过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愕与某种更复杂情绪的光芒,如同看到了意料之外、却印证了某种深层恐惧的事物!
幽影盘踞的穹顶深处,那冰冷宏大的意志运行也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察觉的……一帧凝滞!
零残破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被冰封压制的感知无法让他看清那苍白之手出现的每一个细节,但那只手穿透牌面虚握的瞬间——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跨越了被强行模糊的记忆长河的原始恐惧和滔天的憎恨,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在零被冰封的意识深渊里发出了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咆哮!这咆哮的源头似乎比规则本身更为亘古!比“造物主”那张鸟喙人脸留下的印记更加刻骨!
那只从牌面裂痕深处探出的苍白手掌,并未看向零或女武神,甚至没有理会幽影的意志波动。它只是安静地、不容置喙地虚握着那片空间。五根完美得过分的光质手指轻轻收拢。
咔哒。
仿佛齿轮咬合的轻响在规则层面回荡。
那张悬浮在祭坛圆桌上方的牌,那张被苍白之手从内部撕裂的牌体,无声无息地——化为一小堆晶莹的、不断湮灭的淡金碎屑,如同焚尽的纸钱般从空中飘散落下。唯有那只由纯粹苍白光芒组成的左手依然悬停在原处,虚握的姿态纹丝不动。它所处的空间,变成了这场即将上演的冰冷葬礼中心唯一绝对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