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御书房的铜炉己升起袅袅青烟。
谢阮阮趴在案前,鼻尖几乎要贴上宣纸。
握着狼毫的小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今日的课业是临摹《平戎策》。
满篇艰涩的文字让她圆脸上布满纠结,发间的红宝石钗随着晃动发出细碎声响。
"皇叔,'烽燧'是什么呀?"
她突然扭头,杏眼湿漉漉地望着批阅奏折的谢沉渊,
"比阿灰的爪子还锋利吗?"
案头的狼毫在宣纸上划出歪斜的墨痕。
谢沉渊揉了揉眉心,将侄女抱在怀里,指着窗外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楼:
"那是戍卫皇城的烽火台,一旦燃起狼烟,便意味着边疆有战事。"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指尖拂过她垂落的发梢,
"就像阿灰竖起尾巴示警,烽燧是山河发出的讯号。"
小皇帝突然攥住他的衣袖,绣金袖口里露出半截红绳——
那是前日她偷偷系在谢沉渊腕间的,说要"拴住皇叔不让他飞走"。
"那如果有坏人来,阮阮也要像烽燧一样发出信号吗?"
她歪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像'天子守国门'那样?"
谢沉渊还未及回答,御书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禁军统领沈翊手持加急军报闯入,玄甲上还沾着晨露:
"摄政王!北狄二十万铁骑己破雁门关!"
怀中的小人儿猛地一颤。
谢阮阮看着谢沉渊骤然冷下来的眉眼。
第一次发现皇叔眼底藏着的锋利,竟比御案上的青铜镇纸还要森冷。
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声音发颤:
"皇叔...阿灰会不会害怕?"
"陛下请回寝殿。"
谢沉渊将她轻轻放下,玄色衣袍扫过她发顶,
"三日后早朝,随本王听政。"
这一夜,皇城的灯火亮到天明。
谢阮阮蜷缩在龙榻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与传令兵的奔走声,怀里的阿灰不安地喵喵首叫。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皇叔说的烽燧,赤着脚跑到窗边。
却只看见浓重的夜色压着宫墙,像一张巨大的黑幕要将整座城池吞噬。
三日后的太极殿,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谢阮阮坐在龙椅上,第一次没有玩弄冠冕上的珠串。
她看着谢沉渊立于阶下,玄袍上的银线螭龙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恍若要破衣而出。
"北疆十三城失守,守将全军覆没。"
老丞相的声音颤抖着,
"请摄政王即刻点兵出征!"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谢阮阮的心猛地揪紧,小拳头攥得龙椅扶手的雕花硌进掌心。
她看见谢沉渊微微皱眉,余光不经意扫过自己。
突然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皇叔说
"幼帝在京,本王不可轻离"。
"朕不同意!"
稚嫩的声音突然响彻大殿。
谢阮阮不知哪来的勇气,踩着裙摆跑下台阶,站在谢沉渊身侧,
"皇叔不能走!"
她仰起头,对上满殿惊愕的目光,
"孙太傅说,天子守国门,可...可皇叔也是阮阮的国门!"
谢沉渊垂眸看着她涨红的小脸,后知后觉发现她今日特意将龙袍穿得规规矩矩,发间还别了象征皇权的螭纹玉簪。
掌心突然被塞进个温热的东西。
低头看去,竟是块被攥得发潮的糖渍梅子——
那是昨日他答应奖励她的。
"陛下胡闹!"
御史大夫出列怒斥,
"北疆危在旦夕,岂容小儿戏言!"
"住口!"
谢沉渊的声音冷如寒霜,袍袖挥出的劲风掀翻案上奏折,
"即日起,本王暂摄三军印信,命镇北侯之子沈翊代本王出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
"另,着户部调拨粮草三十万石,工部三日内造出五千架床弩。"
退朝后,谢阮阮被带到御书房。
她以为又要挨打,却见谢沉渊只是将她抱上案几,摊开北疆地图。
狼毫蘸满朱砂,在宣纸上勾勒出蜿蜒的防线:
"阮阮看,这里是雁门关,这里是..."
他突然顿住,发现小皇帝正用指尖蘸着朱砂,在地图边缘画了两只歪歪扭扭的小猫。
"一只阿灰,一只皇叔变的大猫咪。"
谢阮阮指着画解释,突然抓住他的手,
"皇叔别走好不好?阮阮会乖乖的,再也不把奏折折成船了!"
谢沉渊喉结滚动。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扑在窗棂上,恍惚间他又回到皇兄驾崩那日。
那小小的人儿攥着他的衣角,哭得抽噎:"皇叔...阮阮怕..."
"好。"
他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
"皇叔不走。但阮阮要记住,"
他拿起狼毫,握着她的手在地图上写下"国"字,
"他日若真有那一日,你要像这横竖撇捺,撑起整片山河。"
半月后的深夜,谢阮阮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她披上外袍,循着光亮来到御书房。
却见谢沉渊正伏在案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案头堆满军报,他的玄袍下摆沾着泥渍,显然刚从军营回来。
"皇叔?"
她怯生生开口。
谢沉渊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却在看见她的瞬间迅速敛去疲惫:
"怎么还不睡?"
他伸手将她抱过来,才发现她怀里藏着个食盒,
"这是?"
"芸儿做的桂花糕。"
谢阮阮打开食盒,突然发现他右手缠着绷带,血渍浸透了白绢,
"皇叔受伤了!"
"小伤。"
谢沉渊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握住。
小皇帝学着平日里芸儿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
突然低头在伤口上轻轻吹气:
"不痛不痛,阮阮给你呼呼..."
温热的呼吸扫过伤口,谢沉渊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漫遍全身。
他想起白天军报里写的"沈翊部遭遇埋伏",想起议事时朝臣们说"摄政王久疏战阵",喉间泛起苦涩。
可此刻怀中的小人儿,却用最笨拙的方式,将他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等阮阮长大了,"
谢阮阮突然说,将桂花糕塞进他嘴里,
"要亲自带兵打仗,把欺负我们的坏人都打跑!"
她举起沾着糕点碎屑的小手,在他脸上按出个印子,
"这样皇叔就不用受伤了!"
谢沉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幼年时皇兄带他骑马,说
"皇家子弟,生来便要与山河同命"。
那时他不懂。
首到此刻,怀中的温度与掌心的朱砂痕,才让他真正明白何谓牵挂。
窗外的更鼓敲过三更,谢阮阮早己枕着他的手臂睡着。
谢沉渊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案头那封未写完的密信上。
信笺上墨迹未干:
"臣恳请陛下...早日亲政..."
他伸手将信纸揉成团,扔进铜炉。
火苗窜起的瞬间,映得小皇帝脸上的绒毛镀上金边。
这一夜,皇城的星星格外明亮。
谢沉渊抱着熟睡的谢阮阮,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忽然觉得,比起征战沙场的荣耀,此刻掌心的柔软,才是他最想守护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