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椒房殿内仍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谢阮阮蜷缩在绣着金线云纹的软榻上。
红肿的掌心裹着素白绢帕,连翻书都要小心翼翼。
窗外传来小太监修剪花枝的声响,清脆的剪刀声却惊得她浑身一颤——
那些挥落在手背上的戒尺残影,仍在记忆里灼痛。
“陛下,该换药了。”
宫女捧着鎏金药匣跪在阶前,声音怯生生的。
谢阮阮盯着匣中暗绿色的膏体,突然想起谢沉渊那日亲自为她上药的情景。
他指尖冰凉,动作却轻得像羽毛拂过,可说出的话却重如千钧:
“若再任性,下次便不是戒尺这么简单。”
暮色渐浓时,鎏金宫灯次第亮起。
谢阮阮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小脸,任由宫女为她换上赤金缠枝莲纹的曳地华服。
珍珠步摇压得她脖颈发疼,却不及心口的酸涩。
本该是期待己久的生辰宴,此刻却像一场不得不赴的刑场。
“陛下,摄政王到了。”
珠帘轻响,玄袍上暗绣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谢沉渊目光扫过她藏在广袖里的手,终究只是淡淡道:
“走吧。”
转身时,腰间新换的龙纹玉佩撞出清响,却再没回头看她一眼。
太和殿外,礼乐声如潮水漫来。
谢阮阮踩着沉重的白玉阶,看着前方谢沉渊挺首的脊背。
突然想起南疆归来时,他也是这样将她护在身后登上城楼。
可如今,两人之间却横亘着醉仙阁那夜的血色记忆。
“臣等恭迎陛下!”
殿内群臣行礼如林,谢阮阮却只看见靖王身旁瑟缩的谢昭珏。
世子哥哥往日飞扬的眉眼此刻黯淡无光。
腰间翡翠玉佩不知何时换成了素银环——
想必是靖王的惩戒。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琉璃骰子,那是谢昭珏偷偷塞给她赔罪的小玩意。
却在触及掌心伤口时疼得缩回手。
“生辰宴开始!”
八珍玉碟流水般呈上,谢阮阮却盯着案前的桂花酿发怔。
三个月前,她还曾偷尝过谢沉渊酒盏里的琼浆。
被皇叔笑着刮了刮鼻尖说“小孩子不许碰酒”。
可现在,隔着三张长案,他正与礼部尚书谈论着边疆防务,连余光都未扫过来。
“陛下,该切寿糕了。”
鎏金刀叉握在手中。
谢阮阮却想起醉仙阁那夜,谢沉渊挥剑时带起的腥风。
刀刃切开雪白的糕体,殷红的豆沙馅缓缓流出。
恍惚间竟像是那日溅在皇叔玄袍上的血迹。
她手一抖,瓷盘“当啷”落地,清脆的碎裂声让整个大殿瞬间寂静。
谢沉渊握酒盏的手骤然收紧,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泛起涟漪。
他看着谢阮阮苍白如纸的小脸,想起这些日子她深夜苦读的身影——
窗棂里透出的烛火,总在他批完奏折时仍未熄灭。
“无妨,再换一套。”
谢沉渊放下酒盏,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起身走向谢阮阮,玄袍掠过群臣惊愕的目光,在小皇帝面前站定。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叠映在蟠龙柱上,恍若一幅陈旧的画卷。
“手。”
他轻声道。
谢阮阮浑身一颤,却还是怯生生地伸出裹着绢帕的手。
谢沉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小心翼翼地解开帕子。
露出仍带着淤青的掌心。
群臣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谢沉渊却恍若未闻。
从袖中取出金疮膏,细细涂抹在伤口上。
“下次若再伤着,”
他声音低沉,只有她能听见,
“疼的是这里。”
温热的手指覆上她心口。
隔着绣着金线的绸缎,谢阮阮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与自己慌乱的节奏渐渐重合。
殿外突然传来礼官的高呼:
“祥瑞天降!”
众人涌向殿前,只见夜空绽放出璀璨的烟花,赤金与靛蓝交织,在天幕上勾勒出展翅欲飞的凤凰。
谢阮阮望着漫天华彩,突然想起南疆地牢里。
她曾用发簪在墙上画过的凤凰图腾。那时的她满心恐惧。
而现在,身旁有皇叔温暖的掌心,身后是万民敬仰的目光。
“喜欢吗?”
谢沉渊的声音混着烟花炸裂的声响。
谢阮阮转头,看见他眼底倒映的烟火,还有从未消失过的温柔。
她重重点头,泪水却不受控地滑落:
“皇叔,阮阮以后……”
“不必说了。”
谢沉渊用袖角擦去她的眼泪,
“君臣同心,山河永固。”
他举起酒杯,对着漫天烟火,
“这杯酒,敬大楚万年基业,也敬我的小陛下。”
群臣纷纷举杯,高呼“陛下万岁”。
谢阮阮握着杯子的手仍在发抖,却还是仰头饮尽。
宴席至深夜,谢阮阮微醺地靠在谢沉渊肩头。
她望着殿外熄灭的宫灯,突然轻声道:
“皇叔,明年生辰,我们去看真正的凤凰好不好?”
谢沉渊揽住她的肩膀,感受着怀中小小的身躯:
“好。等你长大了,皇叔带你走遍大楚山河,看遍世间奇景。”
夜风卷着残瓣掠过阶前。
谢阮阮盯着谢沉渊腰间晃动的玉佩,突然伸手拽住:
“拉钩,皇叔不许反悔。”
月光下,两道身影交叠,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