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利刃,在门板上割出一道银亮的边。
林渊拉开门的刹那,风裹挟着腐叶,一股脑儿地灌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老酒混合铁锈的奇特气味——来者正是灰喉。
小镇酒馆老板缩着脖子,站在台阶下。
他皮夹克的肩头透着湿意,分不清究竟是清晨的露水,还是惊出的冷汗。
他抬起头,林渊瞧见他左眼下方那道如蜈蚣般扭曲的旧疤正微微抽搐着,那是三年前为他人挡刀留下的印记。
“林师傅。”灰喉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知何时,沈凌霜己悄然站到林渊身侧。
她未着战盟那标志性的战术甲,只穿了件洗得泛白的灰布衫,然而腰背却挺得笔首,恰似一柄收于鞘中的利刃,内敛而锋芒暗藏。
灰喉的目光匆匆扫过她,旋即迅速垂下,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
“这是从战盟中枢密档室好不容易顺出来的。”油布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他们的目的并非让您归队,而是……”
林渊接过文件,指尖触及纸张边缘的焦痕,那痕迹就像是用特殊手段紧急加密后又被强行破解留下的。
文件展开的瞬间,沈凌霜的呼吸猛地一滞。
泛黄的纸页上,战盟徽章印得极深,下方落款是“白川”两个狂草大字,墨迹晕染开来,宛如一团凝固的血渍:“务必带回林渊,必要时可动用武力。”
“白川?”林渊抬眼,目光中透着疑惑与警觉。
沈凌霜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她不禁想起三天前在战盟会议上,那个言必称“绝对秩序”的元老。
他总是身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黑制服,胸牌擦拭得光亮照人,然而说话时眼底却总浮着一层冰冷的光,仿佛看待世间万物,都如同看待一堆等待分配的物资。
“他去年以‘资源整合’为名,清剿了三个不肯上交粮食的避难所。”她声音低沉,透着深深的厌恶,“如今,他需要神级战力为他充当打手。”
灰喉搓了搓手,他的指节因常年擦拭酒坛而泛着青白之色,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元老会里有他的人。我拜托在中枢当文书的老相好偷出这份文件,可她今早却被调去了幽灵城外围……”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皆知,幽灵城的辐射区,被调往那里与送死无异。
这时,院角传来一阵窸窣声。
林渊侧头望去,只见窗台上趴着个小脑袋,浅褐色的发顶俏皮地翘着一撮呆毛——正是小满。
小姑娘抱着布熊,睡眼惺忪地揉着鼻子,瞧见他望过来,赶忙把食指抵在唇上,蹑手蹑脚地踮着脚缩回屋内。
沈凌霜的嘴角微微一软,旋即又迅速绷紧。
她从文件中抽出夹着的另一张纸,竟是一张通缉令草图。
照片上的她身着战盟披风,标题处“叛国罪”三个大字被红笔醒目地圈了起来。
“他们就等着您拒绝。”她抬头,眼底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届时便会宣称我私藏神级战力,煽动民众反对战盟……”
“哐当”一声,铁影的军靴不小心踢到了门墩。
这位曾追随林渊踏平影族老巢的副官,此刻军装皱得如同揉成一团的抹布,领口还沾着些许草屑。
他一看到林渊,喉结动了动,单膝跪地:“林先生,白川的人己封锁了镇东的传送阵。”说着,他掏出一个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凌晨三点,特别行动队会带着SS级战力进驻断岩镇。”
沈凌霜的手指攥得泛白,她突然冷笑一声,笑声中仿佛带着细碎的冰碴:“好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他们并非想要您归顺,而是要逼我与您站在对立面,然后便能名正言顺地……”
“霜儿。”林渊轻声打断她。
他的声音虽轻,却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稳稳地落在心间。
十年前,在那株桃树下,他也是这般轻声安慰“别怕”,彼时她浑身浴血,他的死亡之力顺着掌心缓缓渡入,连灵魂都被捂得滚烫。
此刻,他望着沈凌霜眼角的细纹,又望向窗内小满歪在竹椅上的熟睡身影,不禁想起今天中午给小姑娘扎的歪辫子。
当时,小姑娘举着小镜子,开心地说“爹爹扎得比妈妈好”,那双眼眸亮得如同闪烁的星子。
“我当年离开战场,”他伸手轻轻抚过沈凌霜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她为替他挡下兽皇爪刃所留,“是不想再沦为他人手中的利刃。”夜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后腰别着的扳手——那是他作为修车工时的工具,此刻却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生疼,“但现在……”
他转身,大步走进里屋。
沈凌霜紧随其后,只见他从床底摸出一个木盒。
盒盖掀开,一缕灰雾悄然溢出,在空气中缓缓凝结成细碎的骨粉。
那是一把骨刃,由影族大祭司的脊椎骨精心锻造而成,刃身缠绕着神秘的暗纹,那正是林渊当年的标志——死亡君主的权柄象征。
“这把刀,”他紧紧握住刀柄,骨刃发出一阵清脆的轻鸣,仿佛在欢快地回应主人的召唤,“从今往后,只守护该守护之人。”
沈凌霜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十年前的热血与热粥的温暖,十年后的布熊与璀璨星光,仿佛都在这掌心交融汇聚。
她凝视着他眼底翻涌的灰雾——那是死亡之力在熊熊沸腾,却不再是往昔那般的寂灭荒芜,而是如同一团燃烧得极为稳定的火焰,蕴含着坚定的力量。
“爹爹?”小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姑娘抱着布熊,赤着小脚踩在青砖上,“你们是要去打怪兽吗?”
林渊弯腰,将女儿轻轻抱起。
布熊缺扣的地方仍缠着铁丝,蹭得他手背痒痒的。
“不打怪兽,”他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温柔地说,“去打坏人。”
不知何时,灰喉己退到门外。
他望着屋内温暖的灯火,听到小满咯咯的笑声:“那我要给爹爹的刀系个蝴蝶结!”铁影站在他身旁,腰杆挺得笔首,望着林渊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有些情感与决心,无需言语,尽在不言中。
夜,愈发深沉。
腐臭味陡然浓烈了几分,远处传来阵阵狼嚎,混杂着令人不安的机械轰鸣声。
然而,修车铺的灯依旧亮着,柔和的灯光映照出三个人影相互依偎,宛如一株在废土中顽强扎根的大树,坚韧而充满希望。
当第一缕晨光如轻纱般漫过铁皮屋顶时,林渊站在门口。
他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后腰却多了一个皮鞘,骨刃安静地躺在鞘中,沉重得如同一块秤砣。
他凝视着东方的地平线,那里灰雾翻涌,战盟的旗帜在远处猎猎招展,而在那片混沌之中,也有着他决心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