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围猎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狠狠砸进苏晚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苏衡那悍勇搏马的身影,与记忆深处宇文拓浴血沙场的英姿疯狂重叠、撕扯,几乎要将她本就混乱的灵魂彻底撕裂。沈凝那混杂着惊骇与扭曲贪婪的眼神,更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她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才在苏瑜和苏夫人的搀扶下,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靖安侯府。
马车驶入府门,熟悉的雕梁画栋映入眼帘,苏晚紧绷的神经却并未松懈,反而像是被拉到了极限的弓弦,骤然断裂。
“晚儿?你的手怎么这样冰?”苏瑜刚扶她下车,就惊觉掌中握着的手冷得像块寒冰。
苏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眼前苏瑜关切的脸庞开始旋转、模糊,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扭曲,仿佛隔着厚厚的棉絮。一股无法抗拒的沉重感从头顶压下,她的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前栽倒!
“晚儿!”
“二小姐!”
惊呼声瞬间炸响!苏瑜和锦瑟手忙脚乱地扶住她的身体。触手之处,滚烫得惊人!苏晚双目紧闭,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灼热,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烈火之中。
“快!抬回静心苑!请太医!快去请太医!”苏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静心苑瞬间陷入兵荒马乱。
苏晚被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锦瑟用浸了冷水的帕子一遍遍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却如同杯水车薪。她浑身滚烫,牙关紧咬,身体却时不时剧烈地颤抖,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眉头紧锁:“二小姐这是急怒攻心,外感风寒,又受了极大惊吓,几股邪气交攻,来势汹汹!老夫先开方子退热安神,但心病还需心药医,若这心结不解,恐缠绵难愈啊!”
苦涩的药汁被强行灌下,却收效甚微。苏晚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那不是梦。**
**是炼狱。**
眼前是北境呼啸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宇文拓一身玄甲,立在风雪之中,背影孤绝。她拼命地呼喊,想追上他,双脚却深陷在冰冷的泥泞里,动弹不得。他回过头,英俊的脸上沾满了凝固的鲜血,眼神悲怆而温柔,嘴唇无声地开合:
**“晚娘……活下去……”**
画面陡然切换!是产房!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产婆惊恐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夫人!用力啊!孩子……孩子卡住了!”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在体内疯狂搅动!她嘶喊着宇文拓的名字,指尖抠破了身下的锦褥。眼前一片血红,只有产婆绝望的声音在回荡:“……没气了……夫人节哀……”
冰冷!窒息!身体被无尽的黑暗寒水包裹!她拼命挣扎,手脚却沉重无比。水底深处,一张苍白而艳丽的脸缓缓浮现——是苏晚!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她睁着空洞的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
**“为什么是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不——!”苏晚在昏迷中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猛地弹起,又被锦瑟和几个婆子死死按住。
“晚儿!晚儿不怕!姐姐在这里!”苏瑜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在她耳边呼唤,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和不断涌出的泪水。
“拓……孩子……我的孩子……”苏晚双目紧闭,泪流不止,破碎的呓语如同泣血,“冷……好冷……水……苏晚……不要过来……”
苏瑜听着妹妹口中喊出的陌生名字和混乱话语,心如刀绞,却又一头雾水。拓?是谁?孩子?苏晚?她在说什么?太医说是心病,可这心病,究竟从何而来?
苏夫人守在床边,看着女儿痛苦挣扎的模样,脸色煞白,双手合十,对着虚空喃喃祷告,眼泪无声滑落。苏靖安来过一次,看着榻上人事不省、呓语连连的女儿,眉头紧锁,最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吩咐务必用好药,便转身离去,背影沉重。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静心苑内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锦瑟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苏瑜强撑着精神,亲自用温水替苏晚擦拭滚烫的脖颈和手臂。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却沉稳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丫鬟刚要出声阻拦,却在看到来人时,噤若寒蝉地低下头,无声地退开。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苏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玄色的常服,肩头似乎还带着夜露的微凉。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跳跃的烛火下,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径首落在床榻上那个被高热折磨得神志不清、兀自呓语的少女身上。
“三公子……”锦瑟连忙起身行礼,声音带着惶恐。
苏瑜也吃了一惊:“阿衡?你怎么……”
苏衡抬手,示意噤声。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没有看苏瑜,目光依旧锁在苏晚身上,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们都出去。”
锦瑟和苏瑜都愣住了。
“阿衡,晚儿她……”苏瑜试图开口。
“出去。”苏衡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目光扫过苏瑜,“包括你,大姐。让外面的人也退远些。”
那眼神里的冷意和不容置喙,让苏瑜心头一寒。她从未见过弟弟如此神态,仿佛一头被触及了某种禁区的孤狼。她看了看榻上痛苦的妹妹,又看了看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苏衡,最终咬了咬唇,拉着欲言又止的锦瑟,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并挥手示意廊下的丫鬟婆子全部退开。
房门被轻轻带上。
偌大的内室,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苏晚痛苦而压抑的呓语。
苏衡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苏晚。她烧得双颊通红,唇瓣干裂,额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肌肤上。即使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口中喃喃着破碎的、无人能懂的话语。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她痛苦的面容上寸寸扫过。最终,停留在了她因挣扎而微微散开的衣领下,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那里,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在烛光下,隐约能看到一小片极其淡薄的、近乎透明的……**蝶形印记**?若不细看,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
苏衡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缓缓俯下身,靠得更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灼热而紊乱的呼吸,近到能闻到她身上药味混合着汗水的微咸气息。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夜露的微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探究,伸向苏晚滚烫的颈侧——那处隐约的印记所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肌肤的瞬间!
昏迷中的苏晚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刺激,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焦距,没有清明,只有一片被高热烧灼出的、混沌而绝望的血红!如同濒死的困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惊惧!她似乎根本没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凭借着本能,发出一声嘶哑破碎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悲鸣:
**“拓——!我的孩子——!”**
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震得烛火都猛地一跳!
苏衡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距离那片肌肤,仅有一线之隔。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烛光下剧烈地翻涌着!震惊、疑虑、冰冷,还有一丝被那声凄厉呼唤所触动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眼底交织碰撞!
他死死地盯着苏晚那双因高热和梦魇而涣散、却盛满巨大悲痛的血红眼眸,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看穿这具躯壳里深藏的灵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晚喊完那一声,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血红迅速褪去,重新被沉重的黑暗覆盖,身体软软地倒回枕上,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
苏衡僵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收回,垂落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挺拔的身影立在床前,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投下的阴影将苏晚完全笼罩。烛火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良久,他微微俯身,凑到苏晚耳边,低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铁,带着穿透灵魂的力度,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她混乱的意识深处:
**“苏晚……你,到底是谁?”**
昏迷中的苏晚似乎又不安地动了动,眉头紧锁,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衡首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脆弱不堪的少女,眼神复杂难辨。他没有再做任何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内室。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房门开了又关。
外间,苏瑜和锦瑟焦急地迎上来。
“阿衡,晚儿她……”
苏衡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冰冷无波的话,消散在寂静的夜色里:
**“让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