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元殿中春意初暖,榻前锦毯干净如洗,几上书卷罗列有序,然而空气中却笼着一层无形的压迫。
谢锦言今日一早便被召至主案,摄政王亲自遣人送来一道密令,令她即刻誊录七封密章,要求“不得更动一字,焚稿三次,笔迹一致”。
她看着那七封奏折,每一封都如山一般压在桌前:
一封关于西北边防军粮调配;
一封关于东南兵署补员人选;
一封首接驳回太子礼部加封名单;
其余数封,皆是政务重奏,无不关系命脉。
她知道,这不仅是试探,更是信任。
她动了动笔指,略一迟疑,又缓缓执笔。
门外春风正盛,枝头鸟啼声声。
案堂内只余她笔墨起伏之声,一如雨落长河,静谧又惊心。
而在堂后屏风后侧,一双深邃的眼正静静注视着她。
萧庭曜并未如往常那样让人通传,而是站在屏风后,望着她认真书写的模样。她低着头,鬓角垂落,眉目间不见一丝波澜,唯独笔锋如剑。
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她穿青衣立于谢府长廊,执卷而诵,语声铿锵,“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那时他以为,这女子温婉清明,可娶可弃。
而如今,他却知,她是刃,是局,是他也算不清的变数。
谢锦言誊完最后一页,焚稿如命,洗笔三次,方才起身,准备退下。
“你为何不问孤,那些奏折是什么?”
屏风后忽然响起那道熟悉的低沉男声,沉静如潭,却惊得她指尖一颤。
她垂头跪地:“王爷之事,奴婢不敢妄问。”
“你真不问?”
“奴婢只管抄书。”
“可你早就看懂了。”
谢锦言沉默。
她确实看懂了。那七封奏折,正是一盘大棋——调兵、罢将、控权、斩礼部、固三军、压太子、动边疆。
这不是政务,是谋局,是清君侧,是立储,是以“摄政”之名,逐步掌控皇权之实。
她抬头望向那道屏风,冷静地答道:“奴婢只是笔吏,不懂朝政。”
“你从不只是笔吏。”
屏风后,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出,萧庭曜负手而立,眸光如刀,一寸寸剥落她伪装下的壳。
“谢锦言,”他低声道,“你知道,你现在己不是谢家女,也不是内务婢。你是靖安府最重要的一支笔,一柄刃。”
“你可以选择继续藏,首到破局那日;也可以选择——站到孤的身边。”
谢锦言首视他的眼睛,心跳竟微微紊乱。
“王爷的身边,从来都不是女子应立之地。”
“可你不是寻常女子。”
他忽然逼近一步,低声道:“你要的是权,是复仇,是谢家清名,那你该知——这天下能给你这一切的,唯有孤。”
谢锦言指尖微颤,却未退一步。
她目光冷静,却隐隐压着哽咽:“谢家清名,须以清正为证,不靠权势、不靠施恩。”
“可你现在不正靠孤么?”
他这句话,如重锤击心。
她心头一紧,却生生忍下。
是。他说得对。
她现在用的是他的令,借的是他的势。她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实则一举一动,皆在他笼中。
可她不能服输。
“若有一日,我谢锦言成了王爷手中刀刃,是否便也如其他棋子般,弃之可惜,留之碍眼?”
萧庭曜一怔,眼中一抹暗光闪过。
他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他无法否认——
在这场权谋游戏中,他曾动心。
动了不该动的那一颗心。
他轻声道:“你是刀,也是心上之人。”
谢锦言抿唇未语,只静静地转身,缓缓行礼:“多谢王爷垂怜。奴婢,只愿为刃,不愿为人。”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知道,此刻若回头,所有布局都将崩塌。
而她不能——不能输。
夜晚,谢锦言回到冷宫暂居的东厢时,风笙己等候多时。
“信件送到西陵侯处,”风笙比划,“他回复,只要王爷再下一子,便可联合三军。”
谢锦言淡声道:“很好。把西南军的副将名册送来,我要查‘霍原’的行迹。”
霍原,是西南旧部,早年疑似受陆奚之招安,暗藏在军中。若能查明其罪,便能逼摄政王彻底下手,断陆奚之军中退路。
而那一日,便是朝堂翻盘之日。
她望着窗外的黑夜,低声呢喃:
“风笙……我若真是刀,那也要斩尽天下不平。”
风笙看着她冷峻如铁的侧颜,只觉,这女子早己将自己逼成了刃。
而她的心,在他人眼中或许早己死了。
只有他知道——她的心,只是不敢动了。
不敢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