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的。
黏的。
温热的。
林溪如同被毒蝎蜇到,猛地抽回手!
手机的光柱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就在她刚才手掌按着的位置,那面原本只是粗糙、落满灰尘的水泥内墙表面……
一道暗红色、粘稠的、如同浓稠血液般的液体,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决的速度,从墙壁内部……渗透出来。
一点,一点,在积满厚尘的墙壁上蜿蜒、汇聚。
那液体黏稠得惊人,在手机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作呕的暗红光泽。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铁锈腥气——血液特有的腥甜气味——如同爆炸般瞬间在狭小密闭的阁楼空间里弥漫开来!这味道浓烈得化不开,粗暴地钻进她的鼻腔,首冲脑髓!
“呕……” 林溪再也控制不住,强烈的恶心感让她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胃部剧烈痉挛,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墙壁……在渗血?
她惊恐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生理性泪水的视线顺着那道缓缓扩大的暗红痕迹向上移动……
手机的光柱,如同被无形的恐惧牵引着,颤抖着扫过墙壁更高的地方。
就在渗血痕迹上方大约半米的位置,在惨白的光圈边缘,她看到了……
那暗红粘稠的液体,并非无规律的渗出。它们……在墙壁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却无比熟悉的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个侧卧蜷缩着的……
婴儿?
嗡——!
林溪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一片刺眼的白光,伴随着剧烈的耳鸣,瞬间席卷了她的意识。眼前的一切——渗血的墙壁、灰尘、录音机——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
那冰冷的童声歌词,那浓烈的血腥气,还有墙壁上那个模糊的、蜷缩的、如同在母体中沉睡又像是在棺椁中安息的婴儿轮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猛地捅进了她记忆深处最黑暗、最坚固、被层层封印的角落!
“咔哒。”
锁开了。
尘封的闸门被狂暴地冲毁!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洪流和令人窒息的黑暗画面,凶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抵抗!
刺眼的阳光,白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更深沉的、甜腻的、属于死亡的味道。很多很多穿着深色衣服、表情模糊的大人。压抑的哭声,像闷在厚厚的棉花里。
小小的她,穿着一身崭新得有些扎眼、但明显不合身的红色小裙子,被一个表情木然的、记不清是谁的亲戚牵着手,站在一个冰冷、高大的黑色木盒子前面。那盒子很大,很沉,盖子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一条缝隙。
缝隙里……她看到了。
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着。手指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金色的戒指。
还有……一块鲜红的布。
像新娘子的盖头。蒙在……躺在黑盒子里的那个人的脸上。
周围的大人们都在哭,或者沉默。一种巨大的、她当时完全无法理解的悲伤和死寂笼罩着一切。小小的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还有一种奇怪的、想要打破这种窒息的冲动。她记得自己好像挣脱了那只牵着自己的大手,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
她唱了起来。
对着那个蒙着红布的黑盒子,用一种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的、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模仿大人悲伤的、奶声奶气的调子,轻轻地唱了起来:
“妈妈看,红盖头……”
“红盖头下新娘子……”
“新娘子,穿红衣……”
她记得自己唱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停顿了一下。
她歪着头,看着那块蒙在脸上的红布,看着那个躺着不动的人,小小的脑袋里,懵懂地浮现出前几天在邻居家看到的景象——地上挖了一个方方的深坑,黑色的木头盒子放进去,然后大人们用长长的、闪着寒光的铁钉子,“咚咚咚”地把盖子钉死,再把泥土一铲一铲地盖上去……
然后……
她记得自己,对着那蒙着红布的“新娘子”,用一种天真又带着点模仿大人严肃的口吻,接了下去:
“棺材钉,泥土冰……”
“新娘子呀闭眼睛……”
她唱完了。周围死一样的寂静。大人们都看着她,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恐惧,甚至……有厌恶。
然后,她就被一个大人猛地抱走了,捂住了嘴。哭声似乎更大了。
那是……
那是母亲的葬礼!
她唱了这首歌!在母亲的葬礼上!对着母亲的遗体!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撕裂了阁楼的死寂!林溪的身体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弹开!她蜷缩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胃里翻江倒海,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混杂着胃液和胆汁的污秽物狂喷而出,溅在冰冷的积尘上。
浓烈的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腐味、灰尘的霉味……混合成一种地狱般的气息,将她死死缠绕。
录音机在角落里,沉默着。那盘写着“小溪”名字的磁带,A面似乎播放完了,只剩下极轻微的、磁带走到尽头的机械嗡鸣。
墙壁上,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还在缓慢而固执地渗出、汇聚、流淌,沿着那道模糊的婴儿轮廓的边缘,蜿蜒向下。
林溪蜷缩在冰冷的尘埃里,身体因剧烈的痉挛和呕吐而不断抽搐,意识在极度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崩溃边缘摇摇欲坠。那冰冷的童谣,那渗血的墙壁,那被强行撕开的、埋葬着母亲棺椁和幼年无知罪孽的记忆碎片……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无形的、沉重冰冷的锁链,一层又一层,死死缠缚住她的心脏和咽喉,将她拖向绝望的深渊。
她终于知道了声音的源头。
就在她自己灵魂的墓穴深处。
阁楼的死寂中,只有她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在尘埃里回荡,还有那墙壁上,粘稠血液滴落在厚厚积尘上发出的、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
“嗒。”
“嗒。”
“嗒。”